星舟终于驶离了幽冥鬼域那令人窒息的昏黄,重新回到了拥有正常日月星辰的天空下。夜色如墨,繁星点点,清冷的月光洒落,为山川河流披上一层银纱。
凌暮并未选择繁华的城镇落脚,而是操控星舟降落在了一处人迹罕至、灵气却颇为充沛的山涧。溪流潺潺,夜虫低鸣,与鬼域的死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挥手收起星舟,依旧是那个打横抱起的姿势,将行动不便的迟昭带到了溪边一块平滑的巨石上坐下。巨石被夜露浸得微凉,但凌暮随手布下一个简单的聚灵与隔绝对外界感应的结界,丝丝缕缕的纯净灵气汇聚而来,驱散了寒意。
“在此调息,明日再行赶路。”凌暮将迟昭放下,让他靠着巨石坐好,自己则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闭目养神,似乎不打算再与他交流。
迟昭靠在微凉的岩石上,感受着久违的清新空气与充沛灵气,体内融合了九幽冥火的混沌魔元自发缓缓运转,贪婪地吸收着外界能量,修复着伤势。神魂在星辉与冥火的双重滋养下,也渐渐稳固。
然而,身体的恢复并未带来心境的平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凌暮。
月光下,凌暮的侧脸线条完美得不似真人,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流淌的星辉让他仿佛与这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清冷,孤高,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这个词闯入脑海时,迟昭自己都愣了一下。凌暮这样的人,怎么会落寞?他强大、冷漠、掌控一切,视众生为蝼物。
可是,回想起鬼域之中,那握住他手腕渡入力量的指尖,那抱着他行走时小心翼翼的力道,还有星舟上那偶尔流露出的、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语气……
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讨厌凌暮时而冰冷如刀,时而又流露出近乎温柔的一面。这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变得摇摇欲坠。
“为什么?”寂静的夜色中,迟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要帮我?”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凌暮却仿佛知道他在问什么。他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倒映着点点繁星,也倒映着迟昭带着困惑与倔强的脸。
“需要理由吗?”凌暮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夜风里,“你是我的所有物,你的成长,自然由我负责。”
又是这套说辞!迟昭心头火起,但这一次,那怒火中却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只是……因为这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暮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夜风吹拂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星辉在他周身流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就在迟昭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再次闭上眼强行入定时,凌暮却忽然低声道:
“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
迟昭猛地一怔,抬头看向他。
凌暮的目光似乎透过他,望向了遥远的虚空,那双总是冰冷淡漠的眸子里,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怀念的复杂情绪。
“他当年……也如你这般,不甘,倔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试图照亮一切,也……灼伤了一切。”
他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带着一种迟昭从未听过的怅惘。这是凌暮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过去”,提及一个……“他”。
迟昭的心脏莫名地揪紧了一下。那个“他”是谁?和凌暮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说像他?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但他看着凌暮那瞬间变得遥远而疏离的神情,所有问题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男人,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后来呢?”鬼使神差地,迟昭问出了这句话。
凌暮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迟昭脸上,那瞬间的怅惘如同幻觉般消失,恢复了平日的深不见底。
“没有后来。”他的语气重新变得冰冷,“陨落的星辰,没有后来。”
陨落……迟昭心中一震。那个像他一样拥有不甘眼神的人……已经死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弥漫开来,有点闷,有点涩。他不再追问,只是默默低下了头。
夜色更深,山涧愈发静谧。
“睡吧。”凌暮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此地安全。”
说完,他重新闭上双眼,似乎真的入定去了。
迟昭却毫无睡意。他靠在岩石上,看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凌暮方才的话。
“你的眼神,很像一个人……” “陨落的星辰,没有后来……”
所以,凌暮对他这般“特殊”,是因为他像那个已经逝去的人吗?那些偶尔流露出的、近乎温柔的姿态,也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吗?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一阵发闷,比之前在鬼域受伤还要难受。他应该是愤怒的,愤怒于自己被当成了替代品。但除了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失落与……不甘。
他不要做任何人的影子!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体内魔元加速运转,试图用修炼来麻痹纷乱的心绪。
然而,那冰冷的星辉气息,那偶尔落在身上的、带着探究与复杂意味的目光,以及那句低语,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刻在了他的心湖之上,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这一夜,山涧月色如水。 一人静坐如星,一人心潮难平。 某些潜藏的情感,在无声的夜色与意外的低语中,悄然破土,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