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近乎屈辱的“梳理”之后,竹海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某种诡异的平静键。
迟昭的活动范围被无形地限制在了竹舍及其周边的小片区域。每当他试图走向竹林更深处,后颈的烙印便会传来一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刺痛,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拴在凌暮的视线之内。
凌暮并未再闭关,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竹舍内,或是翻阅那些似乎永远也读不完的古卷,或是在院中那棵老树下独自对弈,黑白棋子落在石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规律得令人心慌。他很少与迟昭交谈,但那份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关注,却如同空气般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迟昭体内的混沌魔元,在那夜被“梳理”后,变得异常“温顺”。它们依旧磅礴,依旧精纯,却失去了往日那种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侵略性,仿佛被套上了缰绳的烈马,只能在固定的轨迹上奔跑。那被星辉锁链封印的太初紫气,则如同丹田内一颗冰冷的星辰,散发着诱人的道韵,却可望而不可即。
他知道,这是凌暮的“饲养”方式。给他力量,却限制其野性;给他机缘,却掌控其吸收。他像是一件被精心打磨、等待最终成型的兵器,或者说……宠物。
这种认知让迟昭感到窒息,魔胎的本能日夜嘶吼,渴望冲破这禁锢。他开始更加疯狂地锤炼自身。无法提升境界,他便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对现有力量的极致掌控上。
滤元魔域被他反复拆解、重组,试图在凌暮设定的“界限”内,挖掘出更深层的运用。他不再追求范围的扩张,而是专注于力场内部结构的稳定与吞噬效率的提升。那些星沙流光,在他的操控下,时而化作细密的罗网,捕捉、分解最细微的能量波动;时而凝聚成旋转的涡流,将袭来的攻击层层剥蚀、转化。
“墨斩”刀胚更是成了他宣泄内心郁躁的出口。他不再仅仅将其视为兵刃,而是尝试以心神沟通,以自身混沌魔元反复洗练。无法铭刻法阵,他便将所有的恨意、不甘、以及对力量极致的渴望,都倾注于每一次挥刀之中。刀法不再拘泥于《万骸魔经》的固定招式,而是变得更加诡谲、狠辣、随心所欲,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意味。
凌暮偶尔会停下手中的棋子,目光淡漠地扫过在院中挥汗如雨、与空气搏杀的迟昭。看着他因极致专注而紧抿的唇线,看着他眼底燃烧的、仿佛永不熄灭的暗火,看着他手中那柄黝黑刀胚划破空气时带起的、连光线都似乎要吞噬的轨迹。
每当这时,凌暮那冰封般的眸底,会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像是欣赏一件逐渐展现出预期中锋芒的艺术品,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烙印的深度。
这一日,迟昭在练习一种新的尝试——将滤元魔域的吞噬之力,极度凝练,附着于“墨斩”的刀锋之上。他反复失败,魔元在刀锋与魔域之间难以平衡,数次差点反噬自身,手臂上又添了几道浅浅的、渗着暗金血丝的伤痕。
傍晚时分,他筋疲力尽地停下,靠在竹舍的门框上喘息,汗水浸湿了黑衣,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
凌暮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递过来一杯氤氲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翠绿色灵液。
“喝了。”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迟昭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接过玉杯,一饮而尽。温润磅礴的药力瞬间化开,滋养着他疲惫的肉身与略有损耗的神魂,手臂上那些细小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欲速则不达。”凌暮看着他,声音平淡,“魔域与兵刃的结合,非一日之功。你心神躁进,魔元失衡,再练下去,只会伤及根基。”
迟昭沉默着,握紧了空了的玉杯。他知道凌暮说的是对的,但他停不下来。停滞,就意味着向这禁锢屈服。
“你的路,不在快,而在稳。”凌暮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那里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根基越稳,未来能承载的力量才越强。我封你境界,非为禁锢,而是为你夯实道基。”
这话语,带着一种近乎“为他好”的意味,却让迟昭感到更加刺骨的冰冷。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仿佛他所有的挣扎与痛苦,都是为了一个他并不期待的未来。
“为我好?”迟昭终于忍不住,抬起眼,嘲讽地看着凌暮,“还是为了……让你未来的‘兵器’,更加顺手?”
凌暮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他的顶撞而动怒。月光下,他那张清隽的脸庞仿佛玉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忽然,他伸出手,并非像之前那样带着警告或掌控,而是轻轻拂开了迟昭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迟昭浑身一僵,仿佛被定身法定住。
“兵器?”凌暮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停留在他微烫的额角,冰凉的触感与肌肤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若只是兵器,何须如此麻烦?”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夜风拂过琴弦。
“我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工具。”他的指尖缓缓下移,虚虚划过迟昭的眉骨,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他吸入其中,“我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并肩,能承载我之意志,能……让我感到愉悦的……存在。”
他的话语如同魔咒,带着蛊惑与致命的吸引力。
“所以,乖乖接受我的‘饲养’。”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迟昭的后颈,那烙印所在之处,虽然没有用力,却让迟昭感到一阵源自灵魂的战栗,“在我为你划定的界限内,变得更强。这才是你唯一该走的路。”
说完,他收回手,转身走向室内,留下迟昭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让我感到愉悦的存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混乱的情绪。凌暮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某个被刻意封锁的角落。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兵器? 他因他而感到……愉悦?
这两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远比恨意更加汹涌的波澜。
他看着凌暮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月光将那抹月白勾勒得愈发清冷孤绝。
或许,这座星辉为牢的竹海,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而他,似乎正在这危险中,窥见了一丝……属于飞蛾扑火般的、扭曲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