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甚至连“我”这个概念都模糊不清。
缃珩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坚硬的铁架床上，身上穿着粗糙的灰白条纹衣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像是消毒水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这是哪里？
他坐起身，茫然四顾。房间很小，除了几张同样的铁架床和一个没有门把手的光滑铁门，几乎空无一物。另外几张床上也躺着或坐着人，都穿着同样的衣服，脸上带着和他一样的茫然与警惕。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坐在靠门的床上，暗红色的短发有些凌乱，一双绯红色的瞳孔正冷冷地扫视着房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寂。一个魁梧如山、肤色古铜的男人站在门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个海蓝色长发的女人和一个浅金色长发的女人紧挨着坐在另一张床上，眼神惶恐。还有一个戴着奇怪护目镜的黑发少女，正不安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最后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和一个同样戴眼镜、表情冷静的黑发少女，他们正低声交谈着什么，语速很快，但缃珩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们……是谁？”缃珩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这是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他。每个人都像是被凭空扔到了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些零碎的本能还在——比如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对自身存在的确认。
那个红眼睛的男人目光落在缃珩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像是冰冷的深海，让缃珩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心悸，却又奇异地并不觉得害怕。
就在这时，房间一角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发出滋啦的电流声，随后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像是合成出来的女声：
“7号观察室全体人员注意。早餐时间十五分钟后开始。请保持秩序，按序前往食堂。”
广播重复了两遍，然后归于寂静。
食堂？观察室？
那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推了推眼镜，走到门边研究了一下：“门被从外面锁死了。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规则……很严密。”
“那就等。”红眼睛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十五分钟后，铁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滑开。门外是一条光线惨白、墙壁斑驳的长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由红眼睛的男人带头，沉默地走了出去。其他人下意识地跟上。缃珩走在中间，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红发男人的背影，心里有种奇怪的笃定，好像跟着他是对的。
长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金属门，门上的小窗后偶尔会闪过一双双麻木或疯狂的眼睛。他们按照墙上简陋的箭头指示，来到了所谓的“食堂”。
那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摆放着长长的金属桌椅，已经有一些穿着同样病号服的人坐在那里，机械地吃着盘子里的糊状食物。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们领到了自己的食物——一盘颜色可疑、味道寡淡的糊糊和一杯清水。
缃珩没什么胃口，他用勺子搅动着盘子里的东西，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那个红发男人。对方坐得笔直，吃相并不粗鲁，但速度很快，仿佛进食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那绯红色的瞳孔偶尔会抬起，扫视整个食堂，像是在评估潜在的威胁。
“我们……是不是认识？”缃珩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坐在他旁边的海蓝色长发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柔气息。
女人茫然地摇了摇头，浅金色的长发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我不记得了……但是，看到你们，心里好像……没那么慌了。”
这时，那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和黑发少女端着盘子坐到了他们旁边。
“初步观察，”斯文男人声音压得很低，“这里像是一个强制收容机构。所有人记忆都出现了问题。原因未知，目的未知。”
“规则要求我们按部就班。”黑发少女补充道，她的眼神锐利地扫过食堂里那些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医护人员”，“反抗可能招致未知惩罚。”
正说着，一名身材高大、戴着口罩的“护工”推着一辆放着各种文件夹的小车走了过来，停在他们桌旁。他拿起最上面的几个文件夹，挨个分发。
缃珩拿到了一份，封面写着他的名字（他这才知道自己叫缃珩），下面是一行诊断：【表演型人格障碍·重点疏导对象】。
表演型人格障碍？什么鬼东西！缃珩皱紧眉头，心里涌起一股荒谬和反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红发男人的文件夹，封面上名字是青思渊，诊断是【孤僻型情感缺失·观察对象】。
青思渊……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起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青思渊只是淡漠地扫了一眼自己的诊断，便将文件夹合上，放到一边，仿佛那与他毫无关系。
分发诊断的护工走到了隔壁桌，那里坐着几个看起来更加不安分的人。突然，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眼神闪烁的男人猛地跳起来，一把打掉护工手里的文件夹，尖叫着：“放我出去！我不是疯子！”
几乎在他动手的瞬间，两名原本站在门口的护工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镇静剂，精准而粗暴地扎进了他的脖颈。
男人挣扎了几下，眼神迅速涣散，软软地倒了下去，被护工面无表情地拖走。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食堂里其他“病人”大多只是麻木地看着，少数人露出恐惧的神色，但没有人出声。
绝对的压制，冰冷的秩序。
缃珩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看向青思渊，发现对方绯红的瞳孔正看着那被拖走的男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周身那股沉寂的气息，似乎更冷了一些。
“看来，‘治疗’已经开始了。”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墨恒，轻声说道，语气凝重。
缃珩低头，看着诊断书上那刺眼的“表演型人格障碍”几个字，又抬头看了看身旁这个叫青思渊的、让他感觉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红发男人。
遗忘……到底遗忘了什么？
而那个需要被找到的“污染源”，又会是谁？
他捏紧了手里的勺子，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不管忘了什么，他得弄清楚。至少，他得弄清楚身边这个叫青思渊的男人，和他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奇怪联系，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