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梅也完全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我也不知道啊……”李小梅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她家……她家不就是沪市的普通工人吗?怎么会……”
“普通工人能直接见市长?”黄桃几乎要哭出来,又气又怕,“李小梅,你这次可把我害惨了,要是被宋秀琴知道我们跟踪她到市政府,还……还那样想她,我们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黄桃越想越怕,根本听不进李小梅的喃喃自语,用力推开她,语气决绝:“要跟你自己跟!这浑水我蹚不起!”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李小梅见状,又急又气,赶紧追上去压低声音道:“你怕什么?你忘了周茂然的外公是做什么的了?我们有周学长做后盾,凭什么要怕她宋秀琴?”
黄桃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李小梅,脸上带着嘲讽:
“周茂然的外公就算是首长,那和周茂然有什么关系?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宋秀琴和周茂然,我们现在一个都得罪不起,如果他们俩将来真的对上,不管哪边出了事,他们背后都有人能保住他们,我们呢?”
她指着自己和李小梅,语气激动而现实:“我们就是两个毫无根基的普通学生,家里砸锅卖铁供我们上学,是让我们来惹这种祸的吗?我和宋秀琴说白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就是点口角和占便宜的小事,凭什么要为了周茂然许诺的那点好处,把自己推到这种险境里去?你要疯你自己疯,我不奉陪了!”
李小梅被噎了一下,但仍不死心,强撑着气势道:“你就这么胆小?周学长说了会保着我们的!再说了,我们又不真的做什么,就是跟着看看,打听点消息,能有什么风险?”
她继续道,“你想想,就做这么点小事,周学长答应给的钱,够我们接下来一年的生活费了,你不想让自己过的轻松点吗?”
生活费这三个字,像一根精准的针,刺中了黄桃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她迈出的脚步顿时僵住,身体微微颤抖,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她确实太需要那笔钱了。家里为了供她上大学,早已掏空了积蓄,每个月那点微薄的生活费,让她在首都过得紧紧巴巴,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
如果能拿到周茂然许诺的那笔钱,接下来的一年,她就不用再为吃饭、买书、甚至买件像样的衣服而发愁。
见她犹豫,李小梅立刻趁热打铁,继续道:“你再想想,周学长他只是想追求宋秀琴,又不是跟她有深仇大恨,能闹出什么大风大浪?最多就是男女之间那点追求不成、因爱生恨的戏码呗,学校里还少见吗?”
说着,李小梅想到周茂然那俊朗的外表和优越的家世,语气又不自觉地带上了酸意:“我们不过就是帮忙提供点消息,动动嘴皮子,就能换一年轻松宽裕的生活,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要不是我们运气好,正好和宋秀琴一个宿舍,近水楼台,这种美差能落到我们头上吗?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黄桃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此刻脑海中不受控制浮现宋秀琴柜子里那些仿佛永远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时髦的白色皮鞋,桌上永远不缺的沪式点心铝盒,以及她接家里电话时,那带着撒娇意味的、被宠爱的轻松语气。
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绿色格子衬衫,是娘用全家攒了许久的布票扯布做的,脚上这双千层底布鞋,是娘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纳出来的。
她每天都小心翼翼,生怕勾破了哪里,若是打了补丁,在这群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中间,她简直不好意思抬头走路。
凭什么?都是农民的女儿,凭什么宋秀琴就过的这样好?
一自卑、委屈和不甘的酸涩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嫉妒宋秀琴轻而易举就拥有的一切,那是她拼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生活。
李小梅瞥见黄桃脸上那挣扎又嫉妒的表情,心里冷哼一声,知道她已经动摇了。
她非但不再着急挽留,反而故意拿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慢悠悠地说道:
“行吧,你要走就走吧。大不了这钱我自己一个人赚。等拿到了报酬,我就去百货大楼,也买一双宋秀琴那种白色的皮鞋,再扯几块好看的料子做布拉吉。”
然后话锋一转,带着点炫耀:“我现在就去找周学长汇报情况,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竟真的不再看黄桃,一甩头发,转身就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快步走去,脚步显得异常坚定。
黄桃站在原地,看着李小梅毫不留恋的背影,又想到她描述的皮鞋、布拉吉,再对比自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和脚上那双土气的布鞋,心里最后那点犹豫和恐惧,瞬间被强烈的渴望压了过去。
“等等!”
她几乎是咬着牙喊出声,然后迈开脚步,小跑着追上了已经走到公交站牌下的李小梅。
她喘着气,没有看李小梅带着得逞笑意的脸,只是盯着地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跟你一起去。”
张英澜和秀琴跟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秘书,穿过安静的走廊,来到了市长办公室门前。
秘书轻轻敲了下门,得到允许后,推开门,侧身示意他们进去。
秀琴怀着些许紧张和好奇,踏进了这间朴素的办公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靠窗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以及后面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籍和文件。
一套半旧的皮质沙发摆在另一侧,构成了简单的会客区。
而那位从办公桌后站起身的长者,瞬间就吸引了秀琴的全部注意力。
闵泽言今年六十五岁,头发已然全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着一套笔挺的灰色中山装,身量极高,秀琴估摸着至少有一米八五。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五官,即便岁月留下了痕迹,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精致,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儒雅、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的书卷气与威严并存的独特气质。
闵泽言看到张英澜带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脸上便露出了真切而热情的笑容。
他绕过办公桌,大步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张英澜的脑袋,声音洪亮带着笑意:
“小英澜!多年不见了,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还记得闵伯伯吗?”
张英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待小孩子般的亲昵举动弄得身体微微一僵,他性格内敛,有些不习惯,但感受到长辈毫无隔阂的关爱,脸上还是露出了腼腆而真诚的笑容,点了点头,语气带着尊敬:
“记得。闵伯伯,小时候您常来家里,和我爹在院子里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
“哈哈哈,好!好!还没忘了我这个老家伙!”闵泽言显得十分开心,用力拍了拍张英澜的肩膀,这才将目光转向安静站在一旁的秀琴,眼神温和而带着询问。
张英澜连忙侧身介绍道:“闵伯伯,这就是我大姐英英的大女儿,秀琴。秀琴,快叫闵爷爷。”
秀琴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礼貌地问候道:“闵爷爷,您好。我是宋秀琴。” 她举止落落大方,眼神清澈,带着晚辈的恭敬。
闵泽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赞赏之色更浓,连连点头:“好,好孩子!英英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来,别站着,都坐,坐下说话。”
他热情地招呼着甥舅二人在沙发上落座,自己也坐在了对面,那位秘书适时地奉上热茶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