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特地去东屋单独问了伤患宋建林,之后又交代了几句,便和大队长一起离开了。
留下老宅一院子的人,心思各异。
宋家俊兄弟面如死灰,刘氏瘫坐在地,只知道哭。
宋国文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去灶间给爹将做好的面条端进去。
他也不去学校了,请了长假在家待了一周才收到省城来的信。
信是李招娣的娘家兄弟写的。
宋国文拆开,一字一句地读着,脸上的血色随着阅读的深入一点点褪尽,最后变得惨白如纸。
他捏着信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薄薄的纸张发出簌簌的响声。
“爹!” 宋国文的声音干涩发颤,他转向炕上脑袋还裹着厚厚纱布的宋建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国武他醒了……”
宋建林的眼睛里刚升起一丝微弱的亮光,就被儿子接下来话彻底扑灭。
“但是医生说,内脏伤得重,还得住院观察一个月,以后能不能干重活都难说……”
宋国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说出最残酷的后半句,“娘她在医院累倒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不满两个月……孩子……孩子没保住……流掉了……”
“啥?” 宋建林猛地从炕上撑起半个身子,头上的伤口被牵扯,一阵剧痛袭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瞪大了眼睛,眼球上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儿子,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孩子?招娣怀了孩子?又……没了?
这个消息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宋建林本就因受伤和担忧而脆弱不堪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他的小儿子重伤不能干重活?那国武以后怎么办?而且他还失去了一个尚未谋面的孩子,妻子在承受丧子之痛和照顾重伤儿子的双重打击下,该是何等绝望,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他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从宋建林的喉咙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愤怒和绝望,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哀鸣。
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回炕上,用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缠满纱布的头,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和崩溃大哭。
头伤渗出的血水,浸湿了纱布,一片狼藉。
宋国文被父亲凄厉的嚎叫和崩溃的恸哭吓得魂飞魄散,他扑到炕边,死死抱住宋建林剧烈颤抖的身体,带着哭腔喊道:“爹!爹你冷静点!你的伤不能乱动啊!不能动!”
刘氏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慌忙冲进东屋,只见儿子抱着头蜷缩在炕上,状若疯癫,孙子则拼命抱着他,哭成一团。
她心慌意乱地扑到炕沿,声音发颤:“老三!老三你这是怎么了?国文,你爹这是……是不是国武那边……情况不好了?” 她还没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只以为是小孙子的伤情恶化了。
刘氏这话,如同一点火星溅入了油锅。
宋建林猛地抬起头,一双赤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死死钉在刘氏脸上,那里面是滔天的怨恨和痛苦!他额头的纱布因为刚才的挣扎已经渗出血迹,看起来格外狰狞。
“娘,你还有脸问?” 宋建林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他挥开宋国文试图安抚他的手,指着刘氏的鼻子,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都是你!都是你的错!!你养的好孙子!你偏心偏到胳肢窝养出来的一家好畜生,宋家俊他害了我和国武还不够,现在连我未出生的孩子都被他害死了!”
刘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砸懵了,脸色瞬间煞白:“什……什么孩子?建林你说啥胡话……”
“胡话?” 宋建林惨笑一声,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招娣!招娣在医院累倒了!她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孩子没了,才不到两个月啊!没了!!”
他捶打着炕席,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每一下都像是砸在刘氏的心上,“我的孩子,还没见过天日,就让他宋家俊给害死了。”
他越说越恨,所有的痛苦、恐惧和失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包庇始作俑者的控诉:
“宋建业!我那个好二哥!他到底给我们家留下了什么?一个劳改的哥!两个杀人犯的侄子!他们一家子就是来讨债的,是来毁了我们一家的。娘!你告诉我,我宋建林到底欠了我这个好二哥什么了?要被他儿子这么往死里糟践?要被你们这么往死里逼?你告诉我.........”
宋建林那一声饱含血泪的控诉和质问,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心力,情绪剧烈起伏之下,他眼前一黑,喉头发出“咯”的一声怪响,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晕厥在炕上,不省人事。
“爹!”
“老三!”
宋国文和刘氏的惊呼同时响起,扑到炕边,只见宋建林面色灰败,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额头渗出的血迹在纱布上晕开更大一片。
“老三!我的儿啊!你可不能吓娘啊!” 刘氏吓得魂飞魄散,老泪纵横,手足无措。
宋国文到底经过事,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对刘氏急声道:“奶!快去叫人!借车!送医院!”
刘氏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东屋,对着西屋和院子里声嘶力竭地哭喊:“家俊!强俊!胜俊!快!快出来啊!你们三叔不行了!快去大队长家借车!送医院!快啊!”
西屋里,宋家俊和宋强俊早就听到了三叔那番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指控,两人在屋里如坐针毡,脸色惨白。听到刘氏带着哭腔的呼喊,宋家俊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更大了。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猛地拉开门就冲了出来,嘴里应着:“奶,别急!我这就去!”
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看管令了,救人要紧,拔腿就朝院外狂奔。
宋强俊也慌慌张张地跟在他哥后面跑了出去。
刘氏又一把抓住刚从外面回来、还有些懵懂的宋胜俊,用力推了他一把:“胜俊!快去!去村东头叫你大伯!快告诉你大伯,你三叔晕过去了,情况不好!快去!”
宋胜俊被奶奶这架势吓住了,愣了一下,也转身飞快地跑出了院子。
老宅里顿时又陷入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
宋国文在屋里拼命掐着父亲的人中,试图唤醒他,刘氏则瘫坐在堂屋门槛上,拍着大腿,一会儿哭儿子,一会儿哭未出世的孙子,一会儿又咒骂二房,语无伦次,状若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