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英和宋和平刚收拾完碗筷,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哭声。
宋胜俊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院子,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见到他们,话都说不利索了,只扯着宋和平的衣角,语无伦次地哭喊:“大伯……大伯……快去老宅看看吧……打、打起来了……”
宋和平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他对老宅那些糟心事本能地反感,更别提这些侄子侄女在他眼里也没几个省心的。
他下意识就想甩开宋胜俊的手。
张英英却按住了他的胳膊,冲着哭得凄惨的宋胜俊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去看看也行。”
宋和平见妻子发了话,又看宋胜俊哭得确实可怜,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沉着脸跟着往外走。
三人刚走到老宅院外不远,就见宋秀秀也气喘吁吁地引着大队长和支书急匆匆赶来,显然也是刚被叫来。
两队人在院门口碰了个正着,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和厌烦。
“怎么回事?”大队长沉声问宋强俊。
宋强俊嘴唇哆嗦着,还没答话,就听见院里传来李招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刘氏带着哭腔的劝解,期间还夹杂着宋建林痛苦的呻吟。
院门被推开,老中医背着旧药箱,被宋国文几乎是拖着胳膊拽了进来,两人都是气喘吁吁。
可一踏进院子,看清里面的情形,所有人都愣住了,连老中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李招娣瘫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小儿子宋国武,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都劈了叉。
宋国武蜷缩着,脸色苍白,还在不住地咳嗽。
而更吓人的是宋建林!
他半靠在院墙根,一手捂着脑袋,指缝间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渗出,顺着手臂往下淌,染红了大半边肩膀和衣襟。
他脸色灰败,眼神都有些涣散,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旁边的宋家俊和宋强俊两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胳膊上都有明显的抓痕和青紫,衣服也被扯得凌乱,喘着粗气,但看起来都只是皮外伤。
宋国文红着眼眶,几乎是哭着哀求老中医:“李爷爷,快,快看看我爹,他流了好多血。”
老中医不敢怠慢,连忙蹲下身,打开药箱,准备先给宋建林止血。
宋国涛和支书看着宋建林那血流不止的样子,心里俱是一沉。
这可不是普通的打架拌嘴了。
支书当机立断,猛地一拍大腿,对站在门口的宋和平急声道:“和平!别愣着了!赶紧去国涛家把牛车套上,这血淌得吓人!必须马上送县医院!快!”
宋和平也被宋建林那一脑袋血惊了一下,闻言立刻应了一声:“好!”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大队长家跑去。
院子里乱成一团,李招娣的哭声、宋建林的呻吟、老中医急促的吩咐声、以及周围邻居闻讯赶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宋国文用那双泛红、充满了仇恨的眼睛,死死地剜着宋家俊和宋强俊,那眼神,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牛车被宋和平利索地套好,停在了老宅院门口。
老中医匆匆给宋建林做了简单的头部包扎,但血依旧隐隐渗出,他面色凝重地叮嘱李招娣:“建林媳妇,路上千万扶稳了他,别颠着脑袋。国武这孩子……”他看了眼还在李招娣怀里低声咳嗽、小脸痛苦的宋国武,“伤的不轻,千万别再乱动他的身体,到了医院赶紧让大夫用仪器好好查查。”
宋和平二话不说,上前搀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宋建林,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上牛车。
宋建林靠在车板上,闭着眼,脸色惨白,额头的布条已被鲜血浸透大半,看着十分骇人。
李招娣哭得眼睛红肿,听了老中医的话,更是心惊胆战,她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抱着宋国武,也跟着爬上了牛车,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生怕再有一点闪失。
刘氏急得团团转,也想跟着上车,嘴里念叨着:“我得去,我得去看看我儿和我孙子……”
可她刚靠近车沿,一直沉默着、眼眶通红的宋国文却猛地伸出手臂,拦在了她面前。
少年咬着嘴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排斥。
车上,半昏半醒的宋建林也虚弱地掀了掀眼皮,看了刘氏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顺从,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随即又无力地闭上。
“奶奶,您别去了。” 宋国文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压抑的怒火,“车上坐不下,而且医院里乱,您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刘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看着国文那拒人千里的眼神,又看看车上儿子那不愿多看她的模样,再想起刚才混乱中,宋家俊抡起板凳时,自己除了哭喊确实没能做任何有效的阻拦,甚至在大孙子宋国文喊着要去叫大队长时,自己还因为害怕家俊的名声受损而伸手阻拦了一下。
她讷讷地收回手,站在原地,看着牛车,眼神茫然又无助。
宋国文不再看她,利落地翻身坐上牛车前沿,哑着嗓子对宋和平说:“大伯,麻烦您了,我们走吧。”
牛车卷着尘土消失在村口,老宅院外围观的邻里却还没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唏嘘和好奇的神情。
院子里,瞬间空荡冷清下来,只剩下弥漫的淡淡血腥气和一种让人心慌的寂静。
宋家剩下的几个“俊”都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脸上没了之前的凶狠,只剩下闯下大祸后的惶然和无措。
他们看着地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最惊恐的莫过于宋秀秀。
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脸色比纸还白,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恐惧和泪水,像一只被猎枪惊破了胆的兔子。
她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让她更加不安,最后,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避风港,脚步踉跄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奶奶刘氏的房间。
那里还躺着她的姐姐宋红红。
张英英见热闹看完了便回了家。
日头偏西,宋和平才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里,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神情。
他看见张英英正在院里收衣裳,搓了搓手,走过去,声音有些发干:
“英英……跟你商量个事。”他顿了顿,像是难以开口,“老三家那边……能不能,先借他们点钱应应急?”
张英英手里的动作一顿,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转头看他,眼神锐利:“借钱?怎么回事?医院那边什么情况?”
宋和平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沉重:
“情况不太好。宋国武那小子……伤到内脏了,在去县医院的路上就昏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县医院的医生说他们那儿治不了,让赶紧往省城送。建林是失血多了点,人还算清醒,但脑袋上缝了十几针,也得住院观察。”
他想起在医院里的情形,李招娣像个没头苍蝇,哭得几乎脱力,是宋国文那孩子强撑着跑前跑后办手续。
“李招娣中午慌里慌张跑回来拿钱,交齐了县里的医药费住院费。
可国武要尽快转去省城大医院,家里的钱可能不够路费医药费还有住院费。”
宋和平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艰涩,“国文那孩子没了主意,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磕青了,哭着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