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庞大的尸体堵塞了大半个洞口，像一座暗红色的小山。矿坑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石洞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头盔照明灯晃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角落那个安静坐下的身影上。泠崖低着头，仿佛刚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与她毫无关系。她甚至从随身的小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尽管她的手上并没有沾染任何虫子的黏液或血迹。
这过于平常的动作，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最终还是墨渊最先从那极度的震惊中挣扎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还在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他张了张嘴，想对泠崖说什么，却发现所有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问“你是怎么做到的”？这问题太蠢。眼前的事实远超理解。
道谢？这恩情似乎已经不是一句“谢谢”能够承载。
最终，他只是声音沙哑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泠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这反应让墨渊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他转而看向洞口那巨大的障碍物，皱起了眉：“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这东西堵在这里不是办法。”
他的话将其他人的思绪也拉了回来。
萧烬猛地喘了几大口粗气，像是刚刚记起如何呼吸，他指着虫母的尸体，声音还带着颤：“出……出去？老大，这……这玩意儿是她……她弄死的？”他还是没法顺畅地说出那个过程，只能用“弄死”来概括。
洛青阳没有吭声，他靠在岩壁上，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泠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无法理解的困惑，还有一丝……被绝对力量碾压后产生的无力感。他引以为傲的勇武，在那轻描淡写的一按之下，显得如此可笑。
凯文蹲在地上，双手还在微微发抖，他推了推歪掉的面具，喃喃自语：“不科学……这完全不符合能量守恒……力场束缚？念动力？可是源动力在哪里……”
赵清悦和夏薇互相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但看向泠崖的目光里，除了恐惧，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在绝对的危险面前，拥有这样一个无法理解的“队友”，感觉既安心，又令人不安。
零是所有人里看起来最冷静的，但她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闪烁的眼神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涛汹涌。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只虫母的防御力和力量有多么恐怖，正因如此，泠崖那看似随意的手段才更显得深不可测。她之前对泠崖的“好奇”和“探究”，此刻已经变成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贪婪？如果这种力量可以被理解，被掌握……
“先别管怎么弄死的了，”墨渊强行打断众人的思绪，现在不是探讨这个的时候，“萧烬，凯文，检查一下这虫子的甲壳，看看有没有薄弱点能让我们弄开一条路。青阳，你受伤了，处理一下。”
命令下达，众人勉强行动起来。萧烬和凯文小心翼翼地靠近虫母的尸体，用手中的工具敲敲打打，发现那甲壳坚硬得超乎想象，几乎无处下手。洛青阳这才感觉到虎口和内脏传来的疼痛，龇牙咧嘴地坐下，由赵清悦帮忙简单清理包扎伤口。
零走到洞口边缘，观察着虫母尸体与岩壁的缝隙，摇了摇头：“缝隙太小，钻不出去。而且外面情况不明，普通虫子虽然退了，难保没有其他东西。”
一时间，众人似乎被困在了这个刚刚保护了他们的石洞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泠崖再次站了起来。她走到虫母的尸体旁，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那暗红色的坚硬甲壳上。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几秒钟后，她收回手，对墨渊说：“左边，第三节甲片下方，结构不一样。”
墨渊一愣，立刻对萧烬道：“按她说的位置检查！”
萧烬连忙和凯文一起，在虫母身体左侧寻找，果然发现有一块甲片的颜色似乎比周围略浅，与身体连接的边缘也显得不那么紧密。他用弩箭的尖端用力一撬！
“咔嚓”一声轻响，那块脸盆大小的甲片竟然真的被撬松了！露出下面相对柔软一些的、布满血管和神经节的肌肉组织。
“有门儿！”萧烬惊喜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众人合力，以这个缺口为起点，用砍刀、钢筋和铁管又撬又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那庞大的尸体上开辟出一个足以让人钻出去的通道。
重新回到主坑道，所有人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尽管外面依旧是矿坑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酸臭气味，地上散落着普通掘地虫的尸体和残肢，显示着刚才战斗的惨烈。
“医疗物资还要找吗？”凯文喘着气问道，经历了刚才那一遭，他实在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一秒。
墨渊看向零。
零摇了摇头，指向虫母出来的那个方向，坑道拐角后面似乎有一个更大的洞穴：“那里应该是它的巢穴，东西很可能就在里面。不过现在危险解除，可以快速搜索一下。”
果然，在那个布满粘液和碎骨的巢穴深处，他们找到了几个印着红十字的密封金属箱，虽然外表有些破损和污渍，但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应该还能用。
任务目标达成，众人一刻也不愿多留，沿着来路快速向外撤退。回程的路上异常顺利，没有再遇到任何虫子的骚扰，或许是被虫母的死亡彻底震慑住了。
当终于走出矿坑洞口，重新看到那灰蒙蒙的天空时，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阳光虽然微弱，却格外刺眼。
脱下沉重闷热的面具，每个人都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尽管依旧带着废土特有的尘埃和辐射尘味道。
回避难所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与之前因“心智回响”带来的尴尬不同，更像是一种沉重的、需要消化的震撼。没有人说话，大家只是默默地走着，偶尔有人会用眼角余光瞥一眼走在队伍中段，那个依旧一脸平静的泠崖。
她走路的姿态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步伐从容，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在矿坑里只是散了散步。
萧烬几次想开口跟旁边的凯文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最后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洛青阳低着头，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掌，不知道在想什么。墨渊眉头紧锁，显然在思考着如何处理泠崖这突然展现的、远超常理的能力，以及这对团队意味着什么。
只有零，目光时不时落在泠崖身上，那眼神深处的探究意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铁砧避难所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巴顿看到他们带着物资箱安全返回，显得十分惊讶和兴奋，连忙打开门。
“你们真的做到了？！太好了！老摩根知道了一定高兴坏了！”巴顿嚷嚷着，帮忙接过沉重的物资箱。
老摩根看到箱子，只是点了点头，嘬着烟斗，目光在显得有些狼狈的众人身上扫过，尤其在状态明显不对的洛青阳和神色各异的其他人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的泠崖，含糊地说了一句：“回来就好。报酬会算给零，你们找她分。”
回到他们那个简陋的隔间，关上门，与外界的嘈杂隔绝开来。那种无所适从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
最终还是墨渊打破了僵局，他看向零：“报酬怎么分，你决定。另外，我们需要尽快拿到关于锈蚀峡谷的详细情报和装备。”
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隔间，似乎也想独自静一静。
零一走，隔间里剩下的几人更加不自在起来。
萧烬终于忍不住，凑到泠崖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和敬畏问：“那个……泠崖姐……你刚才……在洞里……那是什么……功夫？”他绞尽脑汁，才想出“功夫”这个词。
泠崖看了他一眼，回答依旧简洁：“不是功夫。”
“那是什么？”洛青阳也忍不住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目光紧紧盯着她。
泠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却不知道是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萧烬急了，“那你平时是怎么……怎么用的？”
“需要，就用。”泠崖的回答简单得让人抓狂。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凯文，此刻也扶了扶眼镜，用研究的语气问道：“使用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能量运行的路径是怎样的？需要什么前置条件或者代价吗？”他试图用理性的方式去理解。
泠崖再次摇头，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感觉。”
对话进行不下去了。她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堡垒，无论从哪个角度试探，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墨渊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示意萧烬和凯文不要再问了。他看得出来，泠崖不是故意隐瞒，她是真的……不知道，或者不在意。这种认知，让他心里那种莫名的距离感更深了。
“都累了，先休息吧。”墨渊说道，“等零的情报和装备到位，我们再讨论去锈蚀峡谷的事情。”
经历了矿坑的高强度战斗和巨大的精神冲击，众人确实都疲惫不堪。纷纷找地方坐下或躺下，试图放松紧绷的神经。
但没人能真正平静下来。
萧烬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泠崖抬手虚按、虫母轰然倒地的画面。
洛青阳靠着墙壁，闭着眼睛，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并不平静。
凯文则拿出随身的小本子，试图记录下刚才观察到的一切，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用现有的知识体系去描述和解释。
赵清悦和夏薇靠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目光不时担忧地看向泠崖。
墨渊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负责警戒，但他的心思也完全无法集中。泠崖的力量是一把无法控制的双刃剑，能轻易解决虫母，自然也能轻易……解决他们。虽然她目前看来是同伴，但这种力量本身带来的不确定性，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此刻，引发所有波澜的泠崖，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呼吸平稳，面容宁静，与周围心事重重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色渐深，避难所外传来模糊的风声和偶尔的变异生物嚎叫。隔间内，寂静蔓延，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消化着这一天带来的冲击，并试图重新定位自己，以及那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同伴，在这个团队中的位置。
未来的路，因为矿坑深处那无声的震撼，而变得更加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