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锦绣坊”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坊内陈设雅致,各色绫罗绸缎如流水般铺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与织物的气息。今日是锦绣坊新一批江南云锦到货的日子,京中不少贵女名媛皆汇聚于此,一时间珠环翠绕,语笑嫣然。
泠崖随着几位相熟的官家小姐一同前来,名义上是为即将到来的端阳节挑选制衣的料子。她穿着一身月白云纹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在这满室繁华中显得格外清雅脱俗。她安静地听着身旁小姐们讨论着时兴的花色与裁剪,目光却似是不经意地流转,掠过一张张或明媚或娇羞的面容。
她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苏婉清。她今日穿了一件半新的水蓝色襦裙,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十分干净。她并未与那些聚在一起的贵女们攀谈,只是独自站在一排颜色较为素净的料子前,指尖轻轻拂过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爱,但更多的是一种权衡与拮据的窘迫。
泠崖认得她。那日朱雀大街书肆前的冲突,虽记忆已被覆盖,但苏婉清这张清丽而带着倔强的脸,却留在了印象里。听闻她是镇国公府远亲,父母双亡后投奔而来,却在府中处境艰难。
就在这时,锦绣坊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镇国公世子林昊天,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迈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之气。他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坊内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贵女都偷偷投去爱慕或畏惧的目光。
林昊天的目光在坊内扫视一圈,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角落里的苏婉清。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复杂无比,有刻骨的寒意,有压抑的怒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宿命般的纠缠与痛楚。
锦绣坊的掌柜是个眉眼精明的中年妇人,见林昊天到来,立刻堆起满脸笑容迎了上去:“世子爷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世子爷想看些什么料子?近日刚到了一批上用的蟒缎……”
林昊天却并未理会她,径直朝着苏婉清的方向走去。
苏婉清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将手中那匹软烟罗抱得更紧了些,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看来国公府并未短了你的用度,”林昊天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冷得像冰,“竟让你有闲钱来这锦绣坊挑选料子?”他的话语带着明显的讥讽,仿佛苏婉清出现在这里都是一种罪过。
苏婉清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林昊天冷峻的面容,她没有退缩,声音虽轻,却带着一股韧劲:“世子爷误会了,婉清并非为自己挑选。是府中管事嬷嬷吩咐,为老夫人寿辰准备些针线活计,命我来选些合适的丝线。”她示意的确是旁边架子上那些五颜六色的丝线,而非她刚才抚摸的昂贵软烟罗。
“哦?”林昊天挑眉,视线落在那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上,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那这软烟罗,也是给老夫人绣寿字用的?”
苏婉清脸颊微红,一时语塞。她方才确实是见猎心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周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起来,看向苏婉清的目光充满了鄙夷与幸灾乐祸。谁不知道林世子最是厌恶这个寄居在府中的“远亲”,今日撞在他手里,只怕难以收场。
泠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林昊天眼中那过于激烈的情绪,看着苏婉清强装镇定下的无助,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异样。这并非简单的欺辱,那两人之间,仿佛横亘着更深、更沉的什么东西,如同暗礁,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既然喜欢,何必找那些借口。”林昊天忽然伸手,近乎粗暴地从苏婉清怀中抽出了那匹软烟罗,对掌柜道:“这匹料子,我要了。”
掌柜的连忙应声:“是是是,世子爷好眼光,这软烟罗可是……”
她话未说完,林昊天却已将料子随手抛给了身后的随从,目光依旧钉在苏婉清苍白的脸上,冷声道:“记在她账上。”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连掌柜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谁都知道苏婉清在国公府形同下人,哪里来的银钱支付这匹价值不菲的软烟罗?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让她当众出丑,下不来台。
苏婉清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昊天,眼圈瞬间红了,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践踏尊严的愤怒。“你!”
“怎么?付不起?”林昊天逼近一步,周身散发着迫人的寒气,“付不起,就滚回国公府,安安分分做你的奴婢,少出来丢人现眼!”
刻薄的话语如同刀子,刮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有些心软的小姐已露出不忍之色。
苏婉清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看着林昊天,那眼神充满了屈辱、愤怒,还有一丝深可见骨的悲伤。就在她浑身颤抖,几乎要承受不住这当众的折辱时——
【叮!检测到宿主遭遇重大羞辱事件,触发支线任务“维护尊严”。任务要求:拒绝无理要求,并给予适当反击。任务奖励:积分+10,幸运值临时+1。】
一个清晰而机械的声音,突兀地在苏婉清的脑海中响起。
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眼中的慌乱与屈辱迅速被一种奇异的光芒所取代。那光芒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审视。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血色回来了些许,眼神也变得坚定而清明。
“世子爷,”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平和的力度,“这匹料子,婉清并未说要买。世子爷若喜欢,自取便是。至于银钱,”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柜台上一套看起来颇为寻常的笔墨,“婉清今日前来,只为购置这些丝线,银钱已带足,不劳世子爷费心。”
她的话语清晰,逻辑分明,不仅巧妙地化解了“付不起”的指控,还将林昊天的行为定性为“强取”,反而显得他无理取闹。
林昊天愣住了。他预想中的哭泣、哀求、狼狈逃离并未出现。眼前的苏婉清,仿佛在瞬间换了一个人,那份突如其来的冷静与镇定,与他记忆中那个或是怯懦或是倔强的女子截然不同。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加炽烈,还夹杂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你……”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低了下去,众人看着苏婉清的目光,从鄙夷变成了惊讶与探究。
泠崖微微蹙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捕捉到苏婉清身上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形容的变化。并非外貌,而是某种内在的“气场”,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激活”了。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就在这时,靖王府的一名侍卫匆匆走入锦绣坊,径直来到泠崖面前,恭敬地奉上一个密封的信函:“泠崖小姐,这是北境加急送至王府,托王爷转交予您的。”
北境?泠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接过了信函。那信封是普通的军中用纸,封口处却染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尘沙气息。她认得上面的字迹,挺拔苍劲,是沈寒舟的。
这一幕,也落在了尚未平复心绪的林昊天和刚刚完成“系统任务”、心神稍定的苏婉清眼中。林昊天看着那封来自北境的信,眼神微暗,不知想到了什么。苏婉清则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便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中的丝线上,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
泠崖握着那封薄薄的信,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纹理。她向侍卫道了谢,又对身旁的小姐们告了声罪,便拿着信,带着侍女先行离开了这喧嚣的是非之地。
回到太傅府自己的闺房,泠崖才拆开信函。信的内容很简短,只是报个平安,描述了北境苦寒的风沙,提及战事暂时平稳,字里行间透着军旅之人的利落。只在信的末尾,添了寥寥一句:“京中繁华,善自珍重。边关月冷,犹记池畔清风。”
没有缠绵的辞藻,却让泠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收紧。池畔清风……那是靖王府饯行宴那晚,她与他在荷花池畔短暂的相遇。原来他也记得。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一个紫檀木盒中,与那枚雪玉放在一处。盒盖合上的瞬间,锦绣坊中苏婉清那骤然转变的眼神,林昊天那过于激烈的恨意与复杂,以及自己心头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再次浮现脑海。
这京城,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潮汹涌。而那遥远的北境,传来的也不仅仅是风沙与平安。她隐隐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看似平静,却已被无形的引力捕捉。而沈寒舟的这封来信,如同从漩涡外抛来的一根丝线,让她在迷茫中,触摸到一丝真实的暖意与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