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坊的风波并未在京中掀起太大涟漪,毕竟贵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层出不穷。然而,那股微妙的、紧绷的气息,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散,湖水却已不再平静。
几日后,宫中为彰显与民同乐,亦为安抚近来因北境之事略显躁动的朝野,特在御花园举办了一场规模盛大的赏花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太傅府自然也不例外。
御花园内,百花争妍,姹紫嫣红。曲水流觞,亭台楼阁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与笑语喧哗交织,一派升平景象。
泠崖随父母入宫,依旧选了个相对清净的位置坐下。她今日穿着符合规制的浅碧色宫装,妆容清淡,举止合仪,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在场众人。她看到了坐在亲王席位上的靖王墨渊,他正与身旁的荣安郡主赵清悦低声交谈着什么,两人姿态熟稔,赵清悦偶尔掩唇轻笑,眉眼灵动。泠崖认出,这位郡主便是那日她在靖王府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原来她与靖王关系如此亲近。
她的视线掠过他们,很快又捕捉到了另两个身影——林昊天与苏婉清。
林昊天作为镇国公世子,位置靠前,他独自坐在席间,手中把玩着酒杯,眼神沉郁,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向女眷席的某个方向。而苏婉清,作为国公府的“远亲”,位置自然偏僻许多,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眉顺目,仿佛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不起眼的影子。然而,泠崖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透露出内心的并不平静。
宴至中场,气氛愈加热烈。有宗室子弟提议行酒令助兴,得到了不少年轻子弟的响应。几轮下来,彩头渐丰,笑语不断。
很快,令旗指向了林昊天。他站起身,神色淡漠地吟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咏物诗,虽不出彩,却也挑不出错处。然而,当他坐下时,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苏婉清,那眼神深处,竟带着一丝近乎恶劣的、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下一轮,那令旗不偏不倚,正指向了低着头的苏婉清。
满场目光瞬间汇聚到这个角落。苏婉清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她这样一个身份尴尬、鲜少出席此类场合的女子,哪里懂得这些风雅游戏?周遭已响起细微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林昊天端起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叮!触发即时任务“宫宴扬名”。任务要求:在行酒令中表现出色,获得广泛认可。任务奖励:积分+50,气质值永久+1,特殊物品“灵秀珠”x1。失败惩罚:气运值-10。】
那清晰的机械音再次于苏婉清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她的适应似乎快了许多。眼中的慌乱只在最初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一种奇异的专注取代。她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单薄,背脊却挺直了。
她选择的题目是“月”。略一沉吟,清越的声音便流淌出来,并非多么激昂,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
“冰轮悬寂夜,清辉濯尘心。
莫问圆缺意,亘古照古今。”
诗句简单,意境却超然,将月的清冷与永恒刻画得入木三分,更透着一股不萦于外物的豁达。这绝非一个困于内宅、汲汲营营的孤女能有的胸怀与才思。
场内静了一瞬。
随即,几位以才学着称的老翰林率先抚须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就连坐在上首的皇帝,也微微颔首,对身旁的内侍低语了一句:“此女倒是颇有灵性。”
窃窃私语声变成了惊讶与赞叹。那些原本带着嘲弄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
苏婉清微微垂首,谢过赞誉,安静地坐了回去。只有离得近的泠崖,看到她袖口下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那并非害怕,而是某种精力极度消耗后的虚脱。
林昊天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他盯着苏婉清,眼中的情绪翻涌得更加厉害——震惊、不解、恼怒,以及那一丝再次脱离掌控的烦躁和……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那诗句与风姿所触动的心弦。这和他记忆里那个怯懦或无知的苏婉清,完全不一样!
泠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看着苏婉清在那机械音响起前后的判若两人,看着林昊天那过于激烈的反应,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绝不仅仅是才学的问题。苏婉清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而那林昊天,他的恨意与关注,也显得格外突兀和深刻。
宴会继续进行,但许多人看向苏婉清的目光已经不同。她就像一颗突然擦去尘埃的明珠,开始散发出引人注目的光芒。
散宴时,天色已晚。宫门外车马拥挤,各家都在寻找自家的马车。
泠崖在侍女的搀扶下,正准备登上太傅府的马车,却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林昊天拦住了正要登上国公府一辆简陋马车的苏婉清。
“倒是我小瞧你了。”林昊天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着寒意,“几日不见,竟学得这般伶牙俐齿,懂得沽名钓誉了。”
苏婉清抬起头,月光照在她清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世子爷过奖。婉清只是如实作答,不敢有辱国公府门楣。”
“不敢?”林昊天逼近一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和你那好母亲一样,最会的,就是装模作样!”
苏婉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一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尖锐的痛苦之色,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世子爷如何辱我皆可,但请勿提及先母。”
“哼!”林昊天冷哼一声,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来寻他的国公府随从打断。
苏婉清不再看他,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马车。
泠崖收回目光,心中默然。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纠葛,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似乎还牵扯到上一代的恩怨。
回到太傅府,屏退左右,泠崖独自坐在窗前。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宫宴带来的烦闷。她拿出沈寒舟那封北境来信,又看了一遍。边关苦寒,战事无常,他简单的话语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与风险。
再将今日宫宴上所见细细思量——苏婉清的异常才思,林昊天刻骨的情绪,还有那仿佛能瞬间改变一个人状态的、无形的“力量”……
这京城,越来越像一个巨大的戏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有些人的剧本,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悄然改写了。
她轻轻折好信纸,放入匣中。无论这台下暗流如何汹涌,北境的那轮明月,边关的那缕清风,此刻成了她在这纷扰迷局中,唯一清晰而真实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