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的冬雪,比往年早了半旬,落得细却密,沾在霜月轩的残竹上,像给枯竹裹了层碎银。
新竹已长到半人高,竹干泛着淡青,顶着薄雪更显嫩,林朔蹲在竹栏旁,手里攥着玄铁条,正往栏上缠细铁丝——这栏是他和林轩用战神府的旧玄铁铸的,半人高,刚好护着新竹不被察觉,又够结实。铁丝缠得紧,他的指节泛着白,指尖偶尔蹭到竹干上的雪,冷得发麻,却没停手,眼里只盯着新竹的芽尖,像盯着什么珍宝。
“朔哥,长老的人快到了。”
林轩提着食盒走来,盒里是去年埋在竹下的桂花酒,坛口的素纸还留着“待君归”的淡墨痕。他把食盒放在竹根旁的雪地里,蹲下身帮林朔缠铁丝,目光扫过雪地上的竹影——两道竹影斜斜交叠,竟像极了云缥筱和君青筠当年并肩站在竹下的模样,玄色衣摆与素白广袖的轮廓,在雪光里隐约可见。“这竹影……”他的声音轻得怕惊了雪,“倒像主上和月神还在时。”
林朔抬头望过去,心口突然发闷,指尖的铁丝缠得更紧。他想起云缥筱在转生台说“等我”时的眼神,想起君青筠跃入金光前的回眸,喉间发紧:“护好这竹,就是护着她们回来的念想。”他摸出腰间的玄铁剑,剑穗上那根浅紫丝线还亮着,是君青筠用月华粘的,“等她们回来,看到这竹,就知道我们没忘。”
远处传来锦袍摩擦的声响,是长老派来的巡查弟子,手里攥着噬魂钉,嘴里喊着“妖邪禁地,不得靠近”。林轩眼疾手快,故意撞翻了脚边的油灯——灯是他早备下的,装着不易燃的竹油,一倒就冒起浓黑烟,裹着竹香漫开,刚好挡住新竹的影子。他笑着迎上去,手里捏着块烧黑的石碑碎片:“对不住对不住,油灯没拿稳,把‘禁地’的碑烧了,真是意外。”
巡查弟子被烟呛得咳嗽,没细看竹栏后,只瞪了他一眼:“下次再这样,定禀明长老!”说完便捂着口鼻走了。
林轩看着他们走远,脸上的笑瞬间淡了,伸手握住林朔的剑鞘,指节泛白:“这群人,迟早要还的。”林朔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落回新竹:“不急,等主上和月神回来,自会清算。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护好这竹,护好凡间的苍生。”
他打开食盒,倒出两杯桂花酒,轻轻洒在新竹下:“主上,月神,这酒你们先尝,等你们回来,我们再喝一坛。”酒液渗进雪里,带着淡淡的甜,新竹的叶子轻轻晃了晃,雪粒落在地上,“簌簌”声像在回应这份等待。
云渺宗的雪,落得软些,沾在竹枝上像裹了层棉,连风都带着点竹露的甜。
清轩阁前的竹丛里,君青筠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素白弟子服沾了雪,泛着淡白,袖口挽到小臂,浅疤在雪光里几乎看不见,却在捏雪团时,仍会泛起极淡的麻痒。雪人堆得不算高,脑袋圆圆的,她从袖中取出霜竹叶,轻轻插在雪人手里——叶片的银辉在雪光里更亮,映得雪人的“脸”也泛着细弱的光,像藏了颗小月亮。
“师姐,雪人堆好了?”
离天提着竹铲走来,铲上沾着雪,“离湘说阁里的竹炉生好了,煮了竹露茶,等你堆完就回去暖手。”他看着雪人手里的竹叶,眼底带着好奇,“这叶子跟着师姐这么久,还这么亮,倒像有灵性。”
君青筠点头,目光落在雪人的影子上。雪地里,影子斜斜的,握着竹叶的模样,竟让她想起常做的梦——梦里总有道玄衣背影站在竹下,衣摆扫过雪地,手里握着玄铁剑,剑穗的浅紫丝线在风里飘,却始终不肯回头。她忽然弯腰,用手指在雪地上画:先画挺直的肩线,再画玄色的衣摆,最后画株竹,斜斜靠在背影旁,像梦里的模样。
“师姐,你画的是……常梦到的人吗?”离湘端着茶走来,看到雪地上的画,声音轻了些。
君青筠的指尖顿在雪地里,雪沾在指腹冷得发僵,心口却突然发暖,小臂的疤也泛起极淡的光——好像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我护你”,清润得像竹露滴在石上√“不知道,”她声音轻缓,“只是觉得,该这么画。”
雪又落下来,想盖住画,离天连忙蹲下身,用竹铲在画旁堆了圈小雪堤:“这样就盖不住了。”离湘递过茶,杯壁温温的:“师姐,喝口暖一暖,别冻着。”
君青筠接过茶,暖意顺着喉咙淌,目光落在雪人手里的竹叶上。银辉在雪光里闪,像在指引什么,她忽然想起《灵脉旧记》里的“护魂竹”,想起玄衣人说的“带你看灵脉的紫竹”,心口的执念又深了些——她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却知道跟着这竹叶的光,总能找到。
魔道的冬雪,带着点墨竹的冷香,落在离痕天的魔殿上,竟没那么刺骨。
内寝的烛火燃得旺,映得玄色帐幔泛着淡红。林飘潇躺在床上,额角渗着汗,手紧紧抓着云裂痕的手,指节泛白。腹部高高隆起,阵阵剧痛让她喘不过气,稳婆跪在床前,手里捧着热水,声音沉稳:“夫人匀着气,孩子就快出来了。”
云裂痕的手被抓得生疼,却没敢动,另一只手轻轻擦她的汗,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飘潇,忍忍,我在呢,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他的眼底满是心疼,枕边的羽翼簪泛着淡紫,却没心思看——他这个在战场上从不怕死的魔教教主,此刻怕得厉害,怕失去她,怕失去这个盼了许久的孩子。
“夫君……好疼……”林飘潇的声音带着哭腔,汗滴落在枕上,“孩子……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云裂痕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下,“我们的筱儿很乖,会平安出来的。”他想起林飘潇说“只想孩子平安长大”,心里更软了——权力、地位,此刻都不如她的一声轻唤。
“哇——”
一声轻啼响起,很快又停了。稳婆抱着裹着玄色襁褓的婴儿,笑着说:“夫人生了!是千金!这孩子倒乖,就哭了一声。”
云裂痕连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婴儿。襁褓很软,婴儿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里面竟藏着点淡银的光——是云缥筱入轮回时,暖玉崩落的碎屑,此刻正泛着光,贴在她掌心。“筱儿……”他轻声念着,声音柔得像墨竹露,“我的筱儿。”
林飘潇疲惫地睁开眼,看着他抱孩子的模样,笑了:“让我看看……”云裂痕把孩子递到她身边,婴儿似乎认得出母亲的气息,小手动了动,蹭了蹭她的手。“真乖,”林飘潇碰了碰她的脸,“和你一样,看着冷,心里暖。”
殿外传来轻响,文烈和文瑶趴在窗沿上,文烈手里握着小竹车,文瑶抱着小衣裳,眼睛亮晶晶的:“教主,夫人,我们能进去看小少主吗?”
云裂痕点头,让他们进来。文瑶把衣裳放在床边:“这是我绣的墨竹纹,等小少主长大就能穿。”文烈推着竹车:“这车能推去魔篁圃,看墨竹。”
林飘潇看着他们,又看了看云裂痕和孩子,眼底满是温情:“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在这魔篁圃,看着筱儿长大,多好。”
三天后,雪还没停。侍女抱着云缥筱到殿外晒太阳,她没哭,睁着墨色的眼,望着魔篁圃的竹。侍女刚转身拿披风,她竟从怀里滑下来,小小的身子踩着雪,往墨竹方向走——步子摇摇晃晃,却走得坚定,像被什么吸引。
雪地里,一块碎玉躺在竹下,泛着和她掌心相同的银辉,沾着雪像颗小星。云缥筱蹲下身,小手抓起碎玉,贴在胸口的暖玉碎屑旁——两块玉瞬间相融,亮得晃眼,映得她的小脸也泛着银。
她忽然朝着云渺宗的方向跑,小嘴里模糊地喊:“要找她……要找她……”声音软得像墨竹露。侍女连忙追上拦住:“小少主,雪滑!”她却不肯停,小手还朝着那个方向伸,眼里满是着急。
侍女只好抱着她坐在雪地里。云缥筱靠在侍女怀里,把融在一起的玉贴在胸口,望着云渺宗的方向。墨竹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像道玄色的怀抱,暖得她眼眶发红,却没再哭——她不知道要找的人是谁,却知道那个方向有她的执念,像掌心的玉,是不能丢的念想。
跨两界的风,吹过霜月轩的新竹,吹过云渺宗的雪人,吹过离痕天的墨竹。风里裹着霜竹的清辉、雪人的竹叶光、墨竹下的玉暖,织成一张网——林朔林轩护的竹、君青筠画的影、云缥筱攥的玉,都是网上的结,牵着彼此的执念。
资源殿的高台上,三位长老还在谋划着掌控仙界,却没看见霜月轩的新竹已在雪下扎根,没看见云渺宗的雪地里藏着玄衣影,没看见魔道的雪地上,有个婴儿正攥着玉,望着仙门的方向。他们更不知道,他们以为“已死”的战神与月神,正隔着雪与竹,用执念牵着彼此,等着重逢,等着护苍生安宁。
雪还在下,却没那么冷了。霜月轩的新竹顶雪生长,云渺宗的雪人握着竹叶,离痕天的墨竹映着婴孩——双界的风还在吹,把这份藏在雪与竹里的执念,吹得更远,也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