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寒风,裹着冰碴子往人骨缝里钻。
不是青州残竹雾的凉,是能冻裂皮肤的寒——冰碴子刮在脸上,像碎刀片划过,疼得人睁不开眼;云缥筱的紫黑玄衣在风里猎猎响,衣摆沾的雪早凝成冰壳,走一步就簌簌掉,露出底下泛着暗紫的血痕,是之前被噬魂钉划的旧伤,在寒风里冻得发僵,每抬一次腿,都扯得肌理发紧。她的指尖下意识蜷起,反复蹭过玄铁剑柄那道温痕——当年君青筠无意按在这,连木纹都浸了点她的温,此刻竟比胸口的暖玉还烫些,像藏了缕没散的月华,抵着雪山的寒,也抵着她骨血里的空。
这片雪山是君青筠引月华融雪的地方。五年前青州大旱,山下村落断了水,她踏雪上峰,银环悬在冰竹梢,引天河之水浇在残雪上,雪水顺着冰竹缝往下淌,汇成溪流绕村过,救了满村人。如今冰竹还在,顺着山道蜿蜒,竹身泛着淡蓝的冰光,却有半数被寒风冻裂,裂纹里凝着碎雪,像她护村的心意,在冰雪里撑着不肯散。
“姑娘慢些!雪下得深,踩实了!”
身后传来脆生生的喊,裹着白气。云缥筱顿住脚,回头见个背着药篓的姑娘往上来,厚布袄裹得圆滚滚,裤脚扎着麻绳,手里握的冰竹杖头缠着块褪色的蓝布——那是君青筠当年的绢帕,姑娘说“帕子沾过月华,能避寒”。是阿雪,雪山脚下的采药人,她娘总说“你这条命是月神给的,当年她用融雪煮药,守了你三天三夜”;君青筠还在她家的冰竹上刻了道月纹,浅得快要看不见,却被阿雪的掌心摩挲得泛了亮。
阿雪追上来时,鼻尖冻得通红,呵出的白气在冷里散得快:“我见你玉上的光,跟我家冰竹的纹一样亮,就知道你是来寻月神的!娘说,会有带玉的人来,替月神看看雪山的冰竹。”她没怕云缥筱周身的淡紫魔气,反而把冰竹杖往她手里塞,杖身温温的,裹着阿雪掌心的汗:“这杖能探路,雪下有冰缝,它能敲出来;药篓里有晒干的竹芯,煮水喝能暖身子,是月神教我们晒的。”
云缥筱的目光落在冰竹杖的月纹上。指尖轻轻碰了碰,冰竹的凉混着月纹的温,像触到了霜月轩的竹椅——当年君青筠总在冰竹上刻浅纹,说“刻在冰竹上的纹,会跟着冰气暖起来”。胸口的暖玉突然颤得厉害,贴着素笺发了烫,纸页上“勿寻”二字的墨痕在雪光里慢慢淡了,像冻住的字融了,“等我”二字露出来,淡得像雾,却扎得人心口发暖。
“月神的碎片在山顶的冰竹坪。”阿雪指着峰尖,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发飘,“坪上有株最粗的冰竹,她当年把银环放在竹节上,后来那节竹就总泛着光,像藏了片小月亮。前几日来穿锦袍的人,拿冰刃砍竹,说要找‘最后一块魂片’,还问‘有没有见带魔气的人’,我们拦着,他们就踹了药篓,说还要来。”
是长老的最后一批仙官。云缥筱握着冰竹杖的手紧了些,杖头的蓝布蹭过掌心:“你回村去,别上山。”她怕仙官再来,阿雪的袄子薄,禁不起雪山的寒;护苍生的执念刻在骨血里,哪怕没了七情,也容不得这被君青筠救过的姑娘受牵连。
阿雪却摇着头,抓着她的玄袖不放:“我不回!月神救过我,现在该我帮她了。我熟路,雪再大也不会摔进冰缝,我带你去冰竹坪。”她的手冻得红通通,却攥得紧,布袄蹭过玄衣的冰壳,碎冰碴子掉在雪地上,“娘说,受人恩要还,月神护我们,我们也得护她的碎片。”
寒风卷着碎雪扑来,云缥筱没再拒绝。她跟着阿雪往山上走,冰竹杖敲在雪地上,“笃笃”响,探着路;阿雪的脚印浅,落在雪地里像串小梅花,让这刺骨的雪山里,多了点人间的软。
冰竹坪在山顶。
最粗的那株冰竹泛着淡蓝的光,竹节上有个浅窝——是当年君青筠放银环的地方,此刻正泛着极淡的清辉,像藏在冰里的星,暖玉的震动到了极致,云缥筱能感觉到,最后一块命魂碎片,就在这竹节里。只要拿到它,君青筠的神魂就能凑全,就能去六道轮回盘转世。
她刚要伸手触清辉,寒风突然变急了。
黑风裹着冰气卷来,比雪山的风还冷,三名仙官踏风而至,手里的噬魂冰刃泛着冰蓝,刃身缠着黑气,一靠近就吸得云缥筱的魔气往刃上涌,像被冰钩勾着疼。“云缥筱,终于找到你了!”为首的仙官冷笑,冰刃往她胸口劈,“长老说了,这是月神的命魂,今日夺了它,再绞杀你这魔道,她就永无重生之日!”
冰刃带着寒芒直逼暖玉。云缥筱侧身避开,玄铁剑劈向冰刃,“铮”的脆响里,冰碴子溅在她小臂上,划开旧伤,血涌出来,滴在雪地上,晕开暗紫的痕,与冰竹的淡蓝撞在一起,刺得人眼疼。她没顾伤口,先把阿雪往冰竹后推——阿雪的药篓掉在雪上,草药撒了一地,却还是抓起根冰竹枝,往仙官脸上打。
“姑娘小心!”阿雪的声音发颤,却没退,“这草药能刺眼睛,月神教过我们!”
云缥筱趁机前冲,玄铁剑直刺仙官手腕,淡紫魔气裹着剑刃,哪怕被冰气压着,也透着狠劲。仙官吃痛脱手,却摸出锁魂冰符往冰竹贴:“冻碎碎片,让她永远回不来!”
“不准碰它!”
云缥筱纵身挡在冰竹前,冰符贴在她后背,符文炸开的冰蓝气往骨缝里钻,冷得她浑身发颤,一口腥甜涌到喉头,又咽了回去——若她躲开,碎片就会被冻碎,君青筠就再也没机会了。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阿雪的草药上,染了片绿。
“你们别伤她!”阿雪抓起冰竹杖往仙官腿上打,“月神会来罚你们的!”
仙官被扰得烦,提剑刺阿雪:“凡人也敢多管闲事!”
云缥筱的动作快得像风。她转身挡在阿雪前,玄铁剑横扫,擦过仙官的剑直逼咽喉,同时魔气凝起厚盾,挡住另外两人的冰刃——盾上冻满冰裂,却没碎。“噗嗤”一声,剑刺穿仙官咽喉,魔气绞碎他的神魂;剩下的仙官想逃,被她一剑一个挑断经脉,倒在雪地里,冰刃的寒气很快散了。
云缥筱拄着剑单膝跪地,后背的冰符还在冻,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染得玄衣紫黑一片。阿雪蹲下来,把暖血的草药往她肩伤敷,手冻得抖:“娘说,这草药敷上就不冷了,月神当年也用过。”
云缥筱没动。她运力取出冰竹节里的碎片——是片泛银蓝的冰晶,落在掌心就化作光,融进暖玉。暖玉瞬间亮得刺眼,素笺在衣襟里烫得厉害,“勿寻”二字彻底褪去,露出“等我,共护苍生”——是君青筠当年的真心话,被淡墨盖了五年,终于在命魂碎片的光里显了形。
她指尖蹭过素笺,空洞的眼底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涟漪——不是七情,是执念与命魂的共鸣,像摸到了君青筠当年写这字时的泪,纸页上还留着淡淡的湿痕。
“姑娘,冰竹亮了!”阿雪指着冰竹,坪上的冰竹都泛着淡蓝,顺着山道往下蔓延,“山下的人肯定看见了,他们在欢呼呢!”
山下传来欢呼声,裹着风飘上来,暖得像融雪。云缥筱站起身,摸了摸胸口的暖玉——碎片齐了,指引着最后的方向:陨星崖的转生台,六道轮回盘就在那。
“多谢。”她对阿雪说,声音依旧平,却多了丝软。
阿雪把药篓塞给她:“草药你带着,下山冷。等月神醒了,一定要带她来雪山,我们煮融雪茶等你们。”
云缥筱点头,提着药篓往山下走。夕阳落在雪山尖,把她的影子拉得长,紫黑玄衣与冰竹的淡蓝光融在一起,像道执着的痕。寒风还在刮,却没了之前的刺骨——暖玉的光裹着素笺的字,像团小火,引着她往轮回盘去。
哪怕成了魔道,哪怕没了七情,只要能让君青筠重生,只要能兑现“共护苍生”的承诺,她就会一直走下去,因为这是刻在骨血里的执念,是护余生的唯一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