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轩的晨霜结成了冰棱,垂在轩檐下像串碎刀,风一吹就“叮”地撞出冷响。阶前枯竹的根须冻在冻土下,连风掠过都只听得见“咔嗒”脆响,像是竹骨在冰里碎裂的哀鸣。云缥筱立在轩门内,玄衣虽理得齐整,襟角却仍沾着霜痕——昨夜她在竹椅上蜷了半宿,素笺被枕得发皱,边角沾着点指尖血痂,是前日砸典籍库玉柱时留的伤,尚未愈合。
她抬手摸向胸口素笺,指尖反复蹭过“勿寻”二字,纸页毛糙刮得指腹发疼,倒比心口的冰锥疼得更实在些。转身走到案前,拿起林朔送来的凡间平安报,指尖拂过“青州村落安稳,无妖兽异动”的字迹,紧绷的肩线才稍稍松了——只要苍生无事,她便能更专心寻君青筠。
今日要去的,是仙界西部的灵脉废墟。三年前君青筠曾在此稳固灵脉,当年灵脉异动,她以月之银环渡月华稳住,竹影曾绕着灵脉生了半里地。如今灵脉枯竭成了瘴气废墟,却是云缥筱能想到的、最可能留君青筠气息的地方——她总觉得,君青筠护过的地方,定会藏点什么。
玄铁剑悬在腰侧,剑穗被攥得发温。走出轩门时,她最后看了眼埋暖玉的枯竹,霜土上昨夜的脚印已冻住,像印在心上的痕。“等我回来。”风卷着霜花粘在发间,很快凝成细冰,像她没来得及擦的泪,却再无暖意。
灵脉废墟比想象中更荒芜。瘴气浓得像泼了墨,遮天蔽日,连月华都透不进来,脚下冻土硬得像铁,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底碾碎石子的刺耳声。残竹遍地都是,竹干泛着死气的黑,叶尖沾着瘴气凝成的毒露,一碰就能蚀穿玄色鲛绡。
云缥筱抬手凝起战神之力,玄色光晕在周身散开,将瘴气逼开半尺。她走得极慢,目光扫过每株残竹,指尖时不时抚过竹干——她记得君青筠当年护灵脉时,曾在最粗的竹上刻过月纹,说“让竹记着护灵脉的责”。如今便一株株找,哪怕竹干碎成渣,也要凑过去看,生怕错过那道月纹。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废墟深处忽然闪过抹淡银——是株半枯的竹,竹干上竟留着半道浅淡月纹,虽被瘴气浸得模糊,却依稀能辨出是君青筠的笔迹。云缥筱的心脏像被玄铁剑撞了下,猛地跳得发慌,快步冲过去时,玄铁剑险些从鞘里滑出来。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月纹,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月华。月纹上还残留着丝极淡的清辉,是君青筠独有的气息,虽弱得快被瘴气吞噬,却真实地落在她指尖。“青筠……”声音发颤,眼眶瞬间红了,指尖血痂蹭在竹干上,留下点暗红的痕,“你是不是来过?是不是在等我?”
顺着竹根往下挖,冻土硬得硌手,指尖很快磨破,鲜血渗出来,混着瘴气毒露,疼得指尖发麻,她却浑然不觉。挖了半尺深,指尖忽然触到冰凉——是枚残破的银环碎片,边缘还留着月纹痕迹,正是君青筠月之银环的碎片!
云缥筱的呼吸瞬间停滞,攥着碎片的手不住颤抖。将碎片贴在胸口,素笺隔着衣料与碎片冰凉相触,竟像是君青筠的手,轻轻覆在她心上。“我就知道你会留线索……”她笑着说,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滴在碎片上,晕开点水渍,“我这就找你,再等等……”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袭来一阵瘴气,裹着凌厉灵力——是两名锦袍仙官,手持缚仙索,显然是长老派来的。“战神大人,这里是灵脉禁地,长老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为首的仙官语气倨傲,缚仙索在空中划出寒光,直逼她的手腕。
云缥筱猛地转身,玄铁剑嗡鸣出鞘,剑气劈开瘴气挡在身前。“禁地?”她冷笑,指尖攥着银环碎片,眼底猩红又燃起来,“当年青筠耗半月神力护这灵脉,银环碎在这里,你们躲在资源殿享清福;如今她不在了,你们倒拿‘禁地’当挡箭牌,也配提天道?”
仙官被她的气势逼得后退,却仍硬撑:“长老说,月神已入轮回,您这般执迷,只会扰灵脉安宁,触怒天道!”他挥手,另一名仙官甩出缚仙索,索上禁锢灵光泛着冷光,直缠云缥筱腰际。
云缥筱侧身避开,玄铁剑横扫,剑气擦过仙官锦袍,将衣摆划开道口子。“触怒天道?”她纵身跃起,剑身在瘴气中划出道玄色弧线,“我护苍生、寻爱人,何惧天道?倒是你们助纣为虐,逼死青筠,才该怕天道报应!”
剑气落在缚仙索上,“铮”的脆响里,索上灵光瞬间溃散。两名仙官大惊失色,转身要逃,却被云缥筱凝出的战神之力困住。“说!长老除了逼青筠入轮回,还做了什么?灵脉枯竭是不是你们搞的鬼?”她上前一步,玄铁剑抵在仙官脖颈,剑尖寒气压得对方喘不过气。
仙官脸色惨白,结结巴巴:“我……我们不知……只听长老说,灵脉枯竭是月神耗的……让我们拦着您,不让您查……”
云缥筱知再问不出什么,收回战神之力将两人震倒,冷声道:“滚!再敢拦我,休怪我剑下无情!”
仙官连滚带爬地逃了,瘴气很快淹没他们的身影。云缥筱握着银环碎片,指尖伤口还在流血,却浑然不觉。低头看着碎片上的月纹,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撞进来:君青筠握着她的手,在这株竹上刻月纹,月华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她说“以后我们一起护灵脉,护苍生”。如今只剩她一人,握着残破碎片,站在瘴气废墟里。
心口的疼又涌上来,比指尖的伤更甚。她靠着残竹坐下,将银环碎片放在膝头,借着战神之力的微光一遍遍看素笺。“我不喜欢你,勿寻”依旧刺眼,可握着碎片的手却更坚定——这是君青筠的念想,是她没放弃的证明,她不能认输。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急促的传讯符声响。云缥筱抬手接住,符纸上是林轩的字迹:“凡间雍州突发山洪,百姓被困,需神力疏导,求主上速归。”
她的心猛地一沉——雍州是君青筠去年去过的村落,百姓还记着月神的好,若山洪冲毁村落,不知多少人会丧命。攥着银环碎片的手用力,碎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一边是寻君青筠的线索,一边是待救的苍生,她竟有些两难。
“青筠,”她对着残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挣扎,“百姓在等我,我得去救他们……等我护好他们,再回来找你,好不好?”
风卷着瘴气吹过残竹,发出“簌簌”轻响,像是君青筠的回应。云缥筱将银环碎片贴身收好,仔细拢了拢竹根下的土,才起身归鞘玄铁剑,往凡间雍州飞去。瘴气在她身后散开,残竹的影子被战神之力的微光拉得很长,像道不肯断的牵挂。
雍州的山洪比想象中更急。浑浊的洪水冲毁了堤坝,百姓抱着门板在洪水里挣扎,哭喊声混着雷声,听得人心头发紧。云缥筱赶到时,林轩正带着将士用仙力筑水墙,水墙却已裂了道口子,洪水顺着裂缝往外涌。
“主上!”林轩见她来,眼中闪过喜色,“您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水墙要塌了!”
云缥筱没说话,纵身跃到洪水上空,玄铁剑插入水中,指尖凝起战神之力——她的神力本是杀伐之用,疏导洪水非所长,却记着君青筠当年引月华导水的模样,便将神力化作玄色纹路,顺着水流方向引导。
汗水很快浸湿玄衣,指尖的伤口被洪水泡得发肿,血混着洪水往下淌,玄色剑穗都被染得发暗。可她看着洪水里的孩童、林轩咬牙支撑的模样,想起君青筠护苍生时的坚定,便咬着牙不肯停——这是她与君青筠共同的使命,哪怕再难,也要护住苍生。
不知过了多久,洪水终于被引向河道,堤坝重新加固,百姓被救上岸,浑身湿透却对着云缥筱跪拜:“多谢战神大人!多谢月神大人保佑!”
听到“月神大人”四个字,云缥筱的动作猛地一顿。望着百姓感激的眼神,想起君青筠当年站在这里说“苍生平安,便是最好的回报”,眼眶瞬间红了。她抬手拂去孩童脸上的水珠,声音沙哑:“是你们自己撑过来的,该谢自己。”
林轩安顿好百姓,想劝她歇一日,却被云缥筱摇头拒绝。“我没事,”她摸了摸胸口的银环碎片,“青筠还在等我,我不能停。”林轩只能递过药瓶:“这是止血的伤药,主上记得涂。”
云缥筱接过药瓶,转身往灵脉废墟飞去。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将玄衣染成淡金,却衬得身影更孤寂。洪水平息的雍州在身后远去,灵脉废墟的瘴气在前方弥漫,她握着银环碎片与素笺,一步步走向荒芜,像道执着的影子,只为寻那抹素白踪迹。
回到废墟时已是深夜,瘴气更浓了,战神之力只能逼开半尺。云缥筱沿着白天的路找到那株残竹,却发现竹根下的土被人动过——是长老派来的人,想毁掉她找到的线索!
她的心猛地一紧,蹲下身疯狂地挖,指甲缝里塞满泥土,伤口裂开的地方疼得钻心,却像没知觉般反复扒着冻土,连碎竹刺扎进掌心都没察觉。可挖了许久,除了贴身的银环碎片,再也找不到君青筠的痕迹。瘴气裹着寒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却在想起君青筠的笑容时,重新握紧了碎片。
“我不会放弃的。”她对着残竹轻声说,声音带着颤抖,却满是坚定,“哪怕寻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
月华终于穿透瘴气,洒下缕微弱的光,落在她与残竹上,淡得像君青筠当年指尖的月华,却让她攥着碎片的手,又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