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这番话,声音不高,却像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骤然划亮了一根火柴!
虽然微弱,却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点燃了某种潜藏的希望。
刘备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饥渴的旅人看到了远方的篝火。
他猛地转向负责情报网络的糜竺,身体前倾,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与期盼:
“子仲!近来商队往来,可有关陆小先生的最新消息?
他此刻究竟身在何方?是否已到了汝南?”
糜竺被主公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目光盯住,略一沉吟;
在脑中飞速整理着那些零散而珍贵的信息,谨慎地回答道:
“主公,据我们离开邺城前,糜家商队送来的最新消息称,陆小先生与华神医一行人;
确已安然离开龙潭虎穴般的许都,正在向南游历行医。
但具体行踪飘忽,最终目的地是否就是汝南,尚无法确定,或许……他们另有安排。”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语气变得愈发凝重,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还有一事颇为蹊跷,甚至可以说……诡异。
似乎另有一股强大的、隐藏在水面下的势力,正在不遗余力地、系统性地为华神医与陆小先生扬名。
他们‘医仙’、‘小医仙’的名声,在兖州、豫州乃至冀州、荆州北部一带传播之快、之广,简直超乎常理,犹如野火燎原,堪称奇迹。
这绝非寻常口耳相传所能达到的效果。”
这股暗中推动的力量,像一片无形的阴云,让陆渊的身份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刘备的眉头因此深深锁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之前的兴奋被更深的疑虑所取代。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孙乾、糜竺和赵云,终于问出了那个埋藏在他心底许久、也最为关键、关乎未来走向的问题;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落魄雄主的患得患失,以及历经背叛后的审慎:
“子仲,公佑,子龙……以你们之见,这位行事如天马行空、难觅踪迹的陆小先生,他……究竟所求为何?
他献奇策,授秘法,如今声名骤然远播……如此费心费力,甚至不惜亲身涉险北上曹操腹地推行那《防疫十条》;
当真是……是真心欲辅佐我刘备,匡扶这倾颓的汉室么?还是……另有所图?”
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夕阳的余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洒在每个人脸上,映照出他们凝重而复杂的表情。
孙乾捻须沉思,糜竺目光闪烁似在权衡,赵云则握紧了拳头。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牵扯着未来一切的走向,而答案,却隐藏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孙乾、糜竺、赵云三人闻言,神色皆是一凛。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火把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问题关乎未来,他们不得不字斟句酌。
片刻后,孙乾率先打破沉默,他捋了捋须,语气沉稳,冷静而富有条理:
“主公,您不必过于忧疑。
细究其行,可知其志。
三将军在信中曾提及,陆小先生之所以不遗余力推行《防疫十条》,甚至不惜亲身犯险,乃是基于一个石破天惊的判断——
他预见到未来数十年,大汉疆土恐将饱受前所未有之瘟疫肆虐;
在战乱和瘟疫的双重打击下,将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惨像!
其所行之事,首要目的,绝非一时一地之权谋,而是出于活人无数的大慈悲心,是为天下苍生争一线生机!
此乃圣贤之志,非寻常谋士所能企及。”
他顿了顿,目光炯炯,语气变得更加肯定:
“至于其是否真心辅佐主公……此事,或许不必看他此刻声名如何,猜测他想做什么;而应看他已经做了什么。
他将宝贵的练兵之法、屯田之策、乃至足以决定远征胜负的军粮制作秘法,倾囊相授于三将军,助我等在汝南扎下根基。
试问天下诸侯,谁人会将自己安身立命、足以争雄的兵家实学,毫无保留地传授于一个‘外人’?
此等诚意,若还存疑,天下恐再无信义可言。”
糜竺立刻点头表示赞同,他从情报分析的务实角度补充道:
“主公,我虽未与陆小先生谋面,但所有关于他的讯息,无论巨细,皆经我手汇集研判。
综观其助三将军整军经武、与曹操周旋于许都、乃至不辞劳苦推广防疫的诸般作为;
其人所图,早非一城一池之得失所能界定;
但其言行却始终一致,皆指向‘救民’、‘强兵’此二事。
竺以为,陆小先生行事虽云里雾里,但其核心目标与主公匡扶汉室、拯救黎民的初衷高度契合,是值得信赖的。”
赵云的话语则更为直率铿锵,带着武人特有的直觉与对纯粹品格的欣赏:
“主公,云不解那些深奥曲折的谋略人心。
但能说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能把‘民以食为天,’挂在嘴边的人!
云相信,他心中必怀有黎民苍生,其行事自有光明磊落的气度!”
然而,三位心腹几乎一边倒的肯定与推崇,并未完全打消刘备眉宇间的阴霾;
反而像是触及了他心底更深层的隐忧,让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几乎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提出了一个更现实、也更尖锐刺骨的问题,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你们所言,皆有道理。
他的志向、他的作为、他的品性,听来都无可指摘,甚至令人心折……可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扫过三人,“你们莫要忘了,他如今身在何处?
他在曹操的辖境之内!曹孟德是何等人物?
雄猜多忌,又有识人之明,求贤若渴!
他既已见识陆渊之才,以他的手段,岂会如袁本初待我一般,优柔寡断,轻易放虎归山?
若他已被曹操软禁,羁押于许都高墙深院之中……
或更糟,若他已为其雄才大略、高官厚禄所动,心甘情愿为其所用,又当如何?
届时,我等在此寄予厚望的‘奇才’,恐将成为刺向我等心腹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小小的营帐内炸响,道出了刘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无力感。
自从通过张飞那封沾染着热血与期盼的密信了解到陆渊的存在开始;
他对这个神秘的少年好奇与日俱增,未见其人,其名其行已如烙印般深深镌刻在他心中。
此刻,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深深忌惮、以及害怕这唯一的希望之火骤然熄灭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奔腾。
陆渊,这个名字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不确定的变量,既可能成为他绝境翻盘、龙入大海的关键助力;
也可能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可能指向强大敌人的致命幻影。
这份悬而未决的期待,比已知的困境,更让人备受煎熬。
糜竺见刘备眉宇间阴云不散,深陷于忧虑的泥沼;
不由得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洞察与笃定;
他沉稳地接过话茬,声音清晰而有力,试图拨开主公心头的迷雾:
“主公,您这是关心则乱,爱才心切,怎地忘了三将军在信中,曾强调的那件奇事?
那陆小先生看似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实则……是一位深藏不露的虎贲之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