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
天意？！哼！我只恨那陆渊小儿，欺我太甚！虚伪至极！
他胸膛起伏，字字如同从牙缝中迸出；
他师徒二人，当日为我诊治头风，为公达、奉孝调理身体时，是何等的赤诚专注，尽心竭力！
我的头风顽疾得以痊愈，公达近来精神矍铄，奉孝吃了药，戒了五石散，勤练五禽戏，身子骨也日渐康健。
此恩此情，我曹孟德铭记在心，未尝或忘！
可他们......他们既有这等驾驭异兽、翻云覆雨的本事，为何当初不愿坦然相告，助我成就大业？
就算他陆渊与张飞有所勾连；
为何要选择不告而逃，南下而去？！
若早知那陆渊有万人敌之资，我岂会仅以神医待之？
必奉为上宾，敬若国士，委以重任，共谋天下！
他的声音越说越高，带着一种被亲近者背叛的深切痛楚和一代枭雄壮志受挫的强烈愤懑：
难道我曹孟德，就真的如此不堪，不配拥有此等奇人异士辅佐吗？！
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另有所图，心怀叵测，从未真心投效？！
荀彧默然垂首片刻，任由曹操的怒火在书房中激荡。
待那激愤的余音稍稍消散，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越过曹操；
望向窗外那沉沉的、仿佛蕴藏着无尽秘密与危险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警示的意味：
明公，现在纠结于过往已无意义，纵使千般悔恨，亦无法令时光倒流。
当务之急，是需立刻、彻底地重新审视陆渊此人。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此子......医术通神，能活人命，身负绝技，能力抗千军，更能驾驭非人之异兽；
观其言行，其志恐非一寻常医者所能局限。
他此番执意南下，究竟意欲何为？
是寻明主而投，还是另立山头？
其所图谋，其之存在本身，又会对我方产生何等难以预估的影响？
他倏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如炬，紧紧看向曹操，仿佛要将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钉入对方的心中：
明公，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其势已成，更似一柄锋芒毕露、却又难以掌控的双刃之剑。
用之得当，或可成为您扫平寰宇、定鼎天下的无双利器；
但若为其敌，或任其坐大......其潜在之威胁，其能造成的破坏与变数，恐远超我等想象！
彧以为，对其策略，需立即做出重大调整，绝不可再等闲视之。
当命暗探密切关注，审慎评估，谋定而后动，方为上上之策。
曹操深吸一口带着墨香与夜寒的空气，强行压下胸中翻腾如岩浆的怒火与那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而专注，如同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的毒蛇，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之前敲击案几的手指停下动作，用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面上，缓缓划出一道冰冷而深刻的痕迹。
文若所言......句句在理，深得我心。
曹操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那沉稳之下，却蕴含着更加可怕的风暴；
陆渊......好一个陆渊！本司空，先前倒是小觑了你，走了眼......也好，也罢！
本司空，倒是要好好看看，你究竟要在这滚滚乱世之中，掀起怎样的风浪，又能走到哪一步！
书房内，烛火恰在此时猛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光影急颤；
将曹操脸上那抹混合着凛冽杀意、深刻惋惜与被勾起到极致的好奇心的复杂表情，映照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
若陆渊此刻能窥见百里之外许都司空府书房内的暗潮涌动；
亲耳听闻曹操与荀彧将他视为医术通神、身负异术、威胁巨大的奇人异士，不知会作何感想。
恐怕，这位被如此看重的少年只会报以一声带着涩意的苦笑。
医术通神？
他不过是凭着超越这个时代近两千年的基础卫生常识；
和那些在学校医学选修课上囫囵吞枣学来的粗浅急救理论；
在这个医学尚与巫祝纠缠蒙昧的年代里，显得格外突出罢了。
真正的神医，是此刻正坐在他对面，能以银针疏通经络、以汤药调理阴阳的师父华佗。
至于那令人忌惮的异术？更是根本不存在，虎兄帮他，仅是因为他救助过虎嫂，双方成了朋友。
那莫名强大、可力抗千军的武力，不过是双魂意外融合后带来的；
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掌控的意外之喜，如同孩童挥舞重锤，何谈神异？
此时，在陆渊等人的营地中央，篝火正噼啪作响，跃动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满足而愉悦的笑脸。
浓郁的香气在初夏的夜空中交织弥漫——
刚采撷的春笋，用猪油翻炒后细心焖制，加入特制的混合调料，每一片都饱吸了咸鲜的汤汁，脆嫩爽口；
用山鸡与药材慢火炖煮的鸡汤，呈现出诱人的金黄油亮，醇厚温润，香气扑鼻；
而以浊酒调味精心烧制的兔肉，在橘红色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油光，酒香与肉香完美融合。
陆渊的目光温和地扫过这片温馨景象：
师父华佗正眯着眼，细细品味着竹笋那份独有的山野清甜，不时颔首；
师娘苏云卿眉眼含笑，小心翼翼地为他盛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崔老夫人、徐老夫人和嫂子谢氏则对那酒香兔肉赞不绝口，优雅品尝；
徐庶与崔林早已放下名士风范，与孙敬、朱富等护卫小厮们一同大快朵颐，吃得酣畅淋漓；
而孙尚香、小茹、圆圆那几个丫头，更是吃得满嘴油光，叽叽喳喳地争抢着盘中鲜嫩的笋片……
听着众人发自内心的赞誉与欢快的谈笑，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安宁；
一股混杂着成就感和淡淡温馨的暖流，悄然涌上陆渊的心头。
他背靠着坚实的车辕，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难得的平和时光里。
篝火跃动，星河在天。
如果可能，他多么希望流转的时光就在这一瞬彻底凝固。
与这些他在乎、也在乎他的人，在这纷乱的世道中寻一处偏安之地；
研究些提升生活品质的物件，琢磨些新奇可口的美食，传授些强身健体的法门。
日子或许平淡，没有金戈铁马的壮阔，没有算尽天下的权谋，却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触手可及的安稳踏实。
这，才是他穿越血火、历经生死后，内心深处真正渴望并愿为之守护的平静生活。
然而，这缕刚刚升起的思绪，如同初春阳光下脆弱的薄冰，在触及现实的瞬间便寸寸碎裂。
他闭上眼，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便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从江东辗转至南阳，这一路上，他亲眼见证了何谓人间地狱：
面黄肌瘦的流民眼中只剩下野兽般的求生欲，易子而食不再是史书上的冰冷词汇；
呼啸而过的乱兵与山匪，挥舞着带锈卷刃的刀剑，将生命视作草芥，杀戮如同割取野草；
荒芜的田野间，白骨嶙峋，随意散落，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这，还仅仅是依靠刀枪剑戟、人命堆砌的“冷兵器时代”的乱世！
他无法控制的，想起了那段无法回去的记忆里，所描述的另一种战争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