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闻言,深邃如渊的目光在陆渊身上停留良久,那股迫人的急切才缓缓压下。
他颔首,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小先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胸怀与见识,心系天下生民,实属难得。
好,既如此,孤便待后再看。”
华佗此时再次躬身,声音沉静而笃定,将话题拉回当下:
“司空,老朽为您施针。需取银针刺您背部‘膈俞穴’,此穴属足太阳膀胱经,能调血理气,宽胸降逆。
以此泄上亢之风阳,通阻滞之络脉,或可缓解剧痛。
此穴乃是治疗头风急性发作之关键要穴,还请丞相知悉。”
“膈俞穴?”
那面如冠玉、一直静观其变的文士闻言,眉头骤然紧锁,慵懒之态一扫而空,语气中带上了明显的担忧;
“此穴位于背部,第七胸椎棘突下,旁开一寸半,内应胸膈,贴近心肺部之所;
若有半分差池,劲力稍偏……华先生,此举风险非小,您对此确有十足把握?”
华佗白眉微抬,神色坦然如古井静水,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宗师气度:
“老朽行医数十载,遍识百症,以此法疗头风急症,轻重缓急,心中有数,未尝一失。”
他的目光平静却充满力量地转向曹操,“司空,可愿信老朽这一次?”
曹操虽额角青筋隐现,痛楚难当,冷汗已微微浸湿鬓角,却仍强忍着扯出一个笑容,挥手下令的姿势依旧带着枭雄的决断:
“奉孝不必多虑。华先生乃当世神医,既敢施针,孤有何不敢受之?先生,请放手施为!”
这份于剧痛中展现出的绝对信任与气度,确实非常人可及。
然而,一旁的陆渊却听得心头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奉孝!他果然是郭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异,聚焦于那位刚才出言提醒、形容略显单薄却潇洒不羁的谋士身上。
这位在历史上留下无数传奇算迹、英年早逝的鬼才,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陆渊望着郭嘉那看似洒脱却难掩虚疲的面容;
史书中关于他英年早逝的记载如冰刺般扎入脑海,还有那纠缠其名的“五石散”之谜,让一股强烈的急切感猛地冲垮了理智。
他竟一时忘了身处何地,面对何人,脱口而出:
“奉孝先生!您……您是否身体亦有不适?
何不趁此良机,让我师父也为您细细诊视一番?”
郭嘉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这少年会突然将话题引向自己。
随即,他习惯性地扬起那抹玩世不恭的洒脱笑容,用袖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摆手道:
“有劳小兄弟挂心,皆是些陈年旧疾,不足挂齿,调养些时日便无碍了,怎敢劳动华先生?”
然而陆渊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竟不等曹操或华佗发话,一个箭步上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手指已不由分说地搭上了郭嘉消瘦的腕间。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沉——那脉象浮濡而无力,如轻羽飘忽不定;
且时有艰涩中断,如刀刮竹,这分明是心肺元气大伤、根基严重受损的危殆之象!
史书中的模糊记载与此刻指尖的确凿无疑瞬间重合;
他想起那些关于“五石散”的隐秘传闻,再也按捺不住,压低声音,语气却异常肯定地问道:
“奉孝先生,恕小子冒昧!
您此病是否源于自幼体弱,根基不及常人?
近年来,是否曾长期服用某种特制药散或丹丸?
此物初期是否令人精神焕发,周身燥热,似有驱寒强身、振奋心神之奇效;
但近来是否却愈发感到心悸气短,虚空盗汗,虽欲振作而精力愈发不济?”
郭嘉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容瞬间彻底僵住,如同面具般碎裂开来;
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与震动,甚至有一丝被看穿秘密的骇然。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曹操,声音竟有些干涩:“你……小兄弟从何得知?确……确有此事。
那药丸乃故友所赠,服用后确觉…确觉精神振奋,思绪如飞,寒意尽消,只是近来……”
他话语未尽,但其意已明,那短暂的神采迅速被更深的疲惫所取代。
“那绝非强身健体的良药,而是戕害根本、透支生命的慢性毒药!”
陆渊抬起头,目光灼灼如炬,迎上郭嘉震惊的眼神,声音虽不高,却如金石坠地,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原本强忍头痛端坐的曹操猛地站起身,竟忘了自身剧痛,一把将郭嘉拉至身前;
素来沉静如深潭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惊惶与厉色:
“奉孝!此话当真?!你何时开始服用此等邪物?!华先生!快!快!先为奉孝诊治!”
他对这位心腹谋士的倚重与超越君臣的关切,在此刻暴露无遗,彻底压过了自身的痛苦。
华佗面色凝重如水,即刻上前,三指搭上郭嘉腕间,闭目凝神细品;
又仔细观其舌苔色泽质地,低声询问了几句关于服药后具体感受与近期饮食起居。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重重叹息一声,语气沉痛无比:
“郭先生,您服用的药石,是否药效过后便倍感虚空疲惫,如被掏空,且需不断加重剂量,方能维持短暂的精神亢奋?”
见郭嘉默然点头,华佗痛心疾首:“此乃虎狼之药,霸道无比!
其理并非补益,而是强行激发人体潜藏未动的本源精气,犹如竭泽而渔,焚林而猎!
久服必致五脏枯竭,元气崩散,髓涸血枯!幸而……”
他语气一顿,看向陆渊,眼中有一丝后怕的庆幸;
“…发现得尚算及时,若再延续半年一载,纵是大罗金仙临凡,恐也回天乏术了!”
曹操闻言,猛地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颅内如凿的抽痛,目光却如鹰隼般紧紧锁在郭嘉苍白的面容上;
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深切的焦虑:“元化先生!奉孝此疾……究竟能否医治?
需要何等珍奇药材,先生只管开口,孤即刻令人遍寻天下!”
华佗沉吟片刻,指节轻轻叩击案几,缓声道:“司空,首要之务,并非珍奇药材。
郭先生必须立即停服那虎狼之药,绝不可再沾半分,此乃铁律,无有商量!
其后,需以温和汤药徐徐调理,固本培元,循序渐进弥补亏空。
若严格遵从老朽所嘱,静心养性,每日按时服药,戒绝辛烈之物,三月之内,应可见根本好转。”
他忽然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陆渊,眼中带着一丝考校与鼓励:
“渊儿,你方才切脉问症,似有未尽之言?对此症之调养,可还有别的见解?”
陆渊早已凝神思索多时,闻言上前一步,谨慎措辞道:
“师父明鉴。郭先生之疾,源于本源耗损,非独汤药可竟全功,须得多方着手。
徒儿以为,若能药物与强身导引之术相结合,动静相宜,效验必佳。
可否请郭先生修习师父您所创的五禽之戏?
此术外练形体,内调气血,通经活络而不伤正气,正合郭先生此时虚不受补之状况。”
华佗眼中骤然放出光彩,抚掌称善:“妙!渊儿此言甚合医理!
五禽戏仿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导引气血,柔韧筋骨,正是固本培元之良方!”
他即刻转向郭嘉,语气热切而郑重:“郭先生,若信得过老朽,从明日起,老夫可亲自教你演练那五种形意动作。
每日操练,以微汗透衣为度,切记不可过劳,贵在持之以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