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孙敬与朱富正领着护卫小厮们收拾车马辎重。
午后,他们便要护送陆渊、孙峦与华佗一行人赶往谯县。
夏侯涓结清了工钱,又特意调了一队兵士护送那些农妇下山。
分别之时,十几个妇人一步三回头,眼中尽是不舍与感激。
她们这一趟上山,不但吃饱了饭,还挣足了让全家能熬过大半年的钱。
回里之后,少不了要悄悄显摆一番——但也得小心谨慎些,绝不能叫外里人知道了,否则这份幸运,恐怕转眼就成了祸端。
午后阳光斜照,十字路口,别离的时刻终于到来。
华佗已先一步登上马车。
张飞紧紧攥住陆渊的手,虎目泛红,嗓音沉厚:“贤弟,千里相送,终须一别……兄长是真舍不得你。”
陆渊反握住他,笑容依旧洒脱,如春风拂过:
“兄长何必怅然?暂时的别离,是为了他日更好的重逢。
待我走遍中原,传毕防疫之策,定再来寻你!”
另一侧,夏侯涓携春儿正与孙峦、小茹、圆圆一一话别。
几日相处,她们早已如姐妹般亲密,此时分离,自是柔肠百转,絮絮叮咛不止。
孙敬一声吆喝,车队缓缓启动。
陆渊利落地跃上驽马,回身挥手。
身影在午后的日光中渐渐模糊,如同融进了一片金色的烟尘里。
阿彪依言留在了张飞身边,望着车队远去,神情难掩落寞。
想到昨夜公子郑重交给自己的三个锦囊以及嘱托,又觉重任在肩,有些沉甸甸的感觉。
张飞大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阿彪兄弟,贤弟人虽走了,你可要替他盯紧了我!
把他留下的那些卫生条例、练兵之法、治军之规,一一给某贯彻到底。
待下次重逢,也好叫他看看,我们并没有辜负他的心意!”
阿彪深吸一口气,将胸膛挺得笔直,重重点头:“是,将军!”
二人转身,大步朝着军寨走去。
身影被渐沉的斜阳拉得很长,明日黎明,他们也将要奔赴新的征程。
车队驶过涂山,道路逐渐平坦开阔,闯入一片春意盎然的原野。
新绿的草芽钻出大地,星星点点的野花随风摇曳,远山如黛,天地间一派蓬勃生机。
这景象洗去了离愁,让众人的心情也如这天气般明朗起来。
陆渊嘴里懒洋洋地含着一根草茎,看似悠闲,心里却片刻未停地盘算。
在张飞军中种下的种子,不知何时才能开花结果。
临行前,他已竭尽所能——甚至连转移途中如何筹集粮草的细则,都与张飞反复推演。
以他对历史的了解,只要张飞能严格执行这些策略,即便深入汝南那般复杂之境,也不至举步维艰。
毕竟袁绍派刘备深入曹操敌后开展行动时,与袁氏有关的世族在袁绍败局未定之前,大概率会暗中向刘备的军队提供粮草支援。
真正让他心下辗转的,是劝师父华佗举家搬迁之事。
师父虽已口头应允,却言明需回家与师娘商议。
历史从不记载英雄身旁之人的故事,他对师娘的性情一无所知。
该如何说服她,安心踏上这条前途未卜的长路?
思忖片刻,他轻夹马腹,策至华佗马车旁,隔着车厢,语气带上一丝难得的忐忑:
“师父,师娘她……性子如何?弟子该备些什么礼物给师娘和师姐们才妥当?”
华佗温和的声音从车内传出:“你这皮猴,不必过分忧心。
迁徙之事,我自会与你师娘分说明白。
你两位师姐皆已出嫁,知会一声便可。”
陆渊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来:“师父,要让你与师娘因我之故颠沛流离,弟子心中实在难安。
可若不将你们带离这是非之地,我又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华佗轻轻叩了叩窗棂,语调宽厚:“痴儿,何出此言?为师一生漂泊,什么风浪未曾见过。
你志在济世救民,正合我心,我不助你,又能助谁?”
或许觉得气氛过于凝重,陆渊忽地一拍马颈,向前奔去。
春风送来他清朗的声音:“师父放心!弟子定当潜心研习,必令华氏医脉发扬光大,誉满天下!”
车厢内,华佗欣慰轻抚长须。
他与这小徒弟投缘至极,尤其是陆渊立志遏制瘟疫之宏愿,更让他有同道之感。
连日来,见陆渊治军理事皆井井有条、思虑周详,他在欣慰之余,也曾暗怕自己反成拖累。
直至昨夜一番促膝长谈,华佗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后半生托付于这少年。
也正是在昨夜,陆渊提出了举家迁徙之议:一则可随侍左右,朝夕修习医术;
二则可避免将来行事不慎,牵连家眷。
陆渊甚至提出一个大胆构想——沿途借为世家大族诊治之机,争取药草粮秣之资。
华佗此刻沉思的,正是如何助徒弟将这看似异想天开的计划,一步步付诸实践。
春日景明,和风拂面,令人胸襟为之一畅。
陆渊从师父处离开,又策马至孙峦的马车旁,轻叩窗框:
“香儿,这几日奔波,都没好好给你讲故事,现在想听一段吗?”
车厢内立刻响起孙峦惊喜的回应:“真的吗,哥哥?要听!我们都等着呢!”
紧接着便是小茹和圆圆雀跃的附和:“公子,上次《西游记》正讲到‘大闹天宫’,就从那里接着讲好不好?”
于是,陆渊便开始讲述那齐天大圣的传奇。
他声音清朗,绘声绘色,连周遭护卫都不自觉地侧耳倾听,连马蹄声都似乎放轻了许多。
车队又前行一段,道路两旁逐渐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流民,荒野中,新旧不一的坟冢也不时闯入眼帘。
幸而他们这一行人马整齐,颇具气势,流民们只是远远望着,并未敢上前。
不久,在前探路的孙敬回报,道旁发现被随意丢弃的白骨。
陆渊打马上前查看。
只见两具白骨被胡乱抛于荒草之中,骷髅头上那空洞的眼窝边缘;
竟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深黑色,仿佛缠绕着某种说不清的森寒死气。
他蹲下身细看片刻,眉头微蹙,随即吩咐护卫们就地挖坑,小心将白骨掩埋,方才命队伍继续前进。
日头西斜,傍晚将至时,他们终于遇上了沿途第一个村落(里)。
朱富带着三名小厮,立刻担起货担进里中尝试交易。
他们备了不少粗盐这类硬货,本是信心满满。
然而,这村子却透着一股古怪。
屋舍寂寂,门户紧闭,里民见到外人,如同见了鬼魅,唯恐避之不及。
朱富他们叫卖了半天,才有一位胡须花白、手持木矛的老者迟疑地走出来,压低了声音催促:
“你们是行商?快些走吧!我们邹溪里穷困,没什么可交易的。
你们再留……只怕、只怕反害了自家性命!”
陆渊心下诧异,上前礼貌询问:“老丈,何出此言?
我们并非歹人,途经贵宝地,一是想做点买卖,二是想为乡人义诊。
若方便,还打算在此借宿一晚。”
老者警惕地四下张望,目光扫过他们的车马和精干护卫时,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希望之光;
嘴唇嗫嚅了一下,但最终仍化为更深的恐惧,连连挥手,态度近乎哀求:
“走吧,快走吧!我们聚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也留不得客!求你们了,快走!”
见老者神情惊惶,绝非作伪,加之村中死寂诡异,陆渊心知有异,不便强求。
他给朱富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默然沿道路继续前行。
直到远离那村庄,在一处靠近溪流的平坦之地,方才扎下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