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好营帐后,陆渊带着众人垒砌火塘,架上陶锅开始煮粥烧水。
暮色渐沉,荒野四下无声,唯有他们这一处跃动着橘红色的光。
火光舔舐夜色,映亮一张张风尘仆仆却轮廓坚毅的脸。
陶锅渐渐冒出热气,粟米香混着干肉的咸香、野菜的清气,随着晚风弥漫开来;
像一层无形的暖毡,暂时裹住了奔波整日的疲惫与寒冷。
孙峦带着小茹和圆圆,小心地将华佗扶下马车,送进帐中休息。
没过多久,第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便递到了华佗手中——
粥熬得稠密,里面细细地撒了撕碎的肉干和野菜,在这荒郊野外,堪称一餐厚赐。
华佗捧着碗,竟有些出神。
近来在军寨里受这小徒弟照料,日日吃得都比这好,几乎顿顿见荤,竟将他这把老骨头养出了几分娇气。
此刻捧着这碗“简单”的肉粥,他不由微微一笑,暖意从指间蔓延至胸膛。
孙峦捧着自己的碗,小心吹凉,尝了一口,见华佗还没动,便歪头问:
“华爷爷,哥哥说粥要趁热吃才香,您怎么不吃呀?是不是不舒服?”她小脸上写满关切。
华佗回神,却又一顿。
孙峦喊他“爷爷”已有些时日,这称呼听着亲切,细想却有些不妥;
可具体哪里不妥,他又说不上来。
他按下思绪,眼睛看着粥,半开玩笑叹道:“爷爷是担心,往后要是没了这口福,岂不是要食不知味了?
你说,你哥哥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几顿好饭菜就把爷爷拴住?”他语气诙谐,眼中却漾着慈祥的光。
这话顿时逗得孙峦、小茹和圆圆咯咯笑起来,帐内气氛一下子活络。
恰在这时,陆渊端着粥走了进来,见众人都望着他笑,不由得一怔:“师父,你们聊什么这么开心?也说给我听听。”
他边说边找地方坐下,目光温和地扫过每个人。
华佗顺势问:“之前一直忙,也没细问。峦儿同我提过,说你救虎之时,用温开水清洗伤口,这是何故?”
他放下粥碗,神色认真起来,显然这问题已在他心中盘桓多时。
陆渊也正色回答:“师父,道理其实简单。
水煮沸之后,里面藏的许多‘病菌’——也就是咱们医理中常说的‘外邪’、‘秽毒’——大多就被杀灭了。
用这样的水清洗伤口,能避免二次‘感染’……嗯,就是能减少邪毒内侵,防止伤口恶化、红肿化脓甚至发热。”
他稍顿,又道:“其实若论效果,最好是用‘酒精’,其杀菌之力更强,更能防感染。”
华佗听得怔住,不禁倾身追问:“‘病菌’……似是你曾提过,水中看不见的小魔头。
可这‘感染’究竟何指?‘酒精’又是何物?还有那‘细菌’?”他眼中烁动着医者特有的敏锐与渴求。
“师父可将‘细菌’、‘病菌’理解为极细微、肉眼难见的邪秽之物,遍布水土空气之中。
一旦侵入人体或伤口,便会作乱,使人发热、疮痈化脓,这便是‘感染’。”
陆渊尽量用对方能理解的话解释,语气平和却笃定:“而‘酒精’,实则是将酒反复提炼,取得其最烈最纯的精粹。
以此擦洗伤口,能极大杀灭邪毒,保全伤者性命。”
华佗舀起一勺粥缓缓咽下,眼中光芒流转,陷入沉思。
良久,他缓缓开口:“原来如此……为师有‘麻沸散’配方;
若能配以你所说的‘酒精’,必能使更多病患熬过开疮剖腹之难,得以存活。”
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但随即又蹙眉:“只是这酒……该如何提纯为‘酒精’?”
他心下暗惊:这小徒弟的见识宛若深潭,许多想法闻所未闻,却偏偏自成一体、言之成理。
若说医术根基,这孩子连望闻问切都尚未纯熟,可这些奇思妙想,却如天外飞来。
华佗按下心头万千疑问,并未深究。
他相信,若机缘到了,徒弟自然会告知。
陆渊一听“麻沸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急忙道:“师父,酒精提纯之事您不必忧心,我有办法!至于那麻沸散……”
他语气急切,像个盼糖吃的孩子,平日的沉稳荡然无存。
华佗不禁莞尔:“这下倒真有几分少年心性了。急什么?既收你为关门弟子,该教你的自然一样都不会少。”
他笑着摇头,语气慈蔼:“先吃饭,粥要凉了。瞧,跟你在一块,连师父我都快不拘礼节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哦,还有一事;为何峦儿称你为哥哥,却称我为爷爷?”
陆渊也愣住了。
孙峦的称呼对他而言自然而然,但放在这汉末,的确有些蹊跷。
他不由转向孙峦:“峦儿,你为何会称我为哥哥,称师父为爷爷呢?”
孙峦皱了皱眉:“哥哥,是梦里的白胡子老爷爷教我的呀。
反正我在梦里就叫你哥哥,叫华爷爷和神仙爷爷做爷爷。
自从做了那个梦,我叫大兄也叫大哥了,都习惯啦。有什么不对么?”
又是那个梦。陆渊对孙峦口中那个“梦”越发好奇。
华佗惊讶:“峦儿你在梦里还见过我?”
孙峦点头:“是呀,我梦里见过好多人呢!只是神仙爷爷说不能乱讲,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的。”
华佗闻言便息了追问的心思。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几人默默喝粥。
作为丫鬟的小茹和圆圆却还沉浸在“水中有病菌”的事里,她们虽已许久不喝生水,再听陆渊说起,仍感到一阵后怕。
饭后,天空飘起毛毛雨,细密冰凉,夜色更添几分寒意与不安。
陆渊将孙敬和朱富召至华佗帐中,沉声道:“方才经过的那个村子(里)颇为蹊跷;
我打算夜深后摸回去探个究竟。你们怎么看?”他目光扫过两人,等待回应。
华佗和三个女孩也在旁静静听着,帐内气氛顿时凝重。
孙敬先看了眼他们,才开口:“此事不难。
我们将弟兄们分为两组,前半夜一组值守巡哨,一组歇息。
待夜深人静,留值夜弟兄护卫老爷子与公子小姐,我带人摸过去查探即可。”声音低沉稳健,透着军旅之人的果决。
朱富点头接话:“我赞同老孙。若里中真有歹人,白日必然已注意到我们。
他们既没动手,要么是顾忌我们人多,要么另有所图。
我们若贸然前去,恐会打草惊蛇,反害了里人。”
他搓着粗糙的手掌,继续道:“不如以逸待劳,他们若敢来袭,正好迎头痛击;
若不来,下半夜再摸进去,见机行事,总不至吃亏。”
陆渊转向华佗,恭敬问:“师父,您可有教诲?”
华佗摇头:“这些事,你们安排便是。”
目光却变得深远,补充道:“若里中真有恶徒,切记尽可能护佑里人周全。”语气中带着医者特有的悲悯。
陆渊又看向三个女孩:“峦儿,小茹,圆圆,你们可有想法?”
小茹和圆圆受宠若惊,连忙摇头。
孙峦却眼珠一转,拉住陆渊衣袖:“哥哥,你要去的话……带上我好不好?让我也见见世面?”小脸上满是期待与好奇。
陆渊失笑,轻拍她的头:“你个小机灵鬼,想都别想。”
见孙峦小脸一垮,他又温声补道:“等你再长大些。到你像我这么大时,你想去哪儿,哥哥都陪你去。”
他蹲下身,与孙峦平视:“现在嘛,乖乖在帐内休息。一会儿我还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