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连串清晰、快速、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珠砸落:
“阿彪! 环首刀给我!立刻出洞,寻避风开阔处,生火!烧滚水!越多越好! 来时涧水可汲!”
“小茹!取我包袱内金疮药!再取我一件最干净的旧里衣,撕成布条,沸水煮过备用!水囊清空待用!快!”
两人见公子神色肃然,胸中自有丘壑,精神一振,立刻应声:“喏!”身影如电,迅速消失在洞口藤蔓之外。
孙尚香则鼓起莫大的勇气,蹑手蹑脚地靠近气息奄奄的母虎。
她伸出颤抖的小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它因高热而干裂滚烫的鼻头;
稚嫩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安抚力量:“大老虎不怕……哥哥很厉害的!
我在梦里……见过他救活了好多……好多像你一样受伤的人呢!他一定能救你的!真的,不骗你……”
陆渊耳中捕捉到她这无心却惊人之语,心头疑云更重,如浓雾翻涌。
但现在,救人如救火!
阿彪已将环首刀呈上。刀身沉重,入手冰凉刺骨,带着沙场饮血的煞气。
陆渊拇指与食指并拢,运劲于指端,如同两柄无形的钢钳,精准地钳住刀尖下方两寸之处——
“铮——!!!”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金铁断裂声在洞穴内轰然爆响!如同龙吟虎啸!
在孙尚香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精铁锻造、寒光闪闪的刀尖;
竟如同被神魔之手掰断的枯枝,被他指间蕴含的恐怖巨力硬生生折断下来!
“啊!”孙尚香猛地捂住小嘴,圆睁的大眼睛里,恐惧瞬间被无与伦比的震撼和近乎狂热的崇拜所取代!
那光芒亮得惊人,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哥哥!你……你比梦里那个你……还要厉害一百倍!不!一千倍!”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小脸涨得通红。
陆渊无暇回应她的惊叹。
他迅速捡起那截断刃,又从洞内找到一块棱角尖锐的粗糙岩石,将断刃在上面用力打磨起来。
“刺啦——刺啦——”刺耳的摩擦声混合着母虎痛苦的喘息,在幽闭的洞穴内回荡,令人头皮发麻。
“小丫头,”陆渊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未抬,声音低沉;
“你梦里还看见我做了些什么?等救下这位‘虎夫人’,我立刻亲自送你回孙府。”
他必须弄清楚这“预言”的真相——史书中的孙尚香,可从未显露过此等异能!
“不要!”孙尚香的小嘴瞬间高高撅起,能挂住三斤油瓶。
她猛地摇头,辫环甩得飞起,赌气般地冲到陆渊身边,两只小手死死抓住他的袖袍,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小脸上写满了倔强和不容置疑的依赖:
“我才不回去!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家里溜出来的!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哥哥你!”
“我就要跟着哥哥!在外面!绝不回去!大哥和娘亲他们……哼,找不到我的!”
洞口藤蔓缝隙透入的几缕阳光,扭曲地投射在地面,如同鬼魅的爪牙。
洞穴深处,母虎濒死的低喘如同破旧的风箱,岩石摩擦刀刃的噪音尖锐刺耳,小女孩带着哭腔的倔强宣言在洞壁间碰撞回响。
陆渊握紧了手中那柄临时磨制的、粗糙而致命的“手术刀”,冰冷的触感直透掌心。
眼前是奄奄一息、等待他施救的异兽“虎夫人”,身边是身份尊贵却执拗抗拒回家的未来枭姬孙尚香。
山洞里,沉闷的空气被阿彪沉重的脚步踏碎。
他双臂稳如磐石,小心翼翼捧着煮汤的陶罐,罐口喷涌着灼人的白汽,沸水在罐内沉闷地翻滚、撞击。
小茹紧跟在他身后,娇小的身影几乎被完全遮挡,一手紧攥水囊;
另一只手死死捏着装金创药的布包,脚步虽轻快,却透着一股绷紧的急促。
陆渊早已选定位置——就在那头受伤母虎身边光洁的石地上。
他指向一处稍平的区域,声音沉静如水:“阿彪,放这儿。”
陶罐轻响着落地,水波激荡。
陆渊没有半分迟疑,将手中那把用折断环首刀尖反复磨砺、薄如柳叶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浸入沸水深处。
“茹儿,”他头也不抬,“贴身带的缝衣针,也放进去。”
小茹立刻照办,几根细长的铁针投入翻滚的沸汤,瞬间被白汽吞没。
做完这些,陆渊将那柄环首刀递给阿彪,语气平淡无波:“刀尖被我取了一截,暂且凑合用,回头再给你换把新的。”
阿彪下意识“锵”一声拔刀出鞘。
看到那突兀平整的断口,他双眼瞪得溜圆,嘴角抽搐,捧着断刀像是捧了块烧红的烙铁,半晌才挤出声音:
“……公,公子!外头……外头还熬着一罐水,煮着撕好的布条呢!我、我得去看着,好了立马送来!”
话音未落,他已如蒙大赦,落荒而逃般冲出了山洞。
陆渊对他的失态浑不在意。
他径直走到洞口,深吸一口气,双手猛地发力。
“咔嚓!咔嚓!”
盘根错节、遮蔽光线的虬结藤蔓应声而断。
一束束午后炽烈的阳光,如同金色的利剑,争先恐后地刺入洞穴;
照亮了飞扬的尘屑,也清晰地映亮了母虎后臀那道狰狞外露的箭尾。
洞内骤然亮堂。
“茹儿,”陆渊的声音在光柱中清晰传来,“水囊。”
小茹连忙上前,倾尽囊中清水。
清冽的水流细细冲刷过陆渊的双手、手腕,他搓洗着每一处褶皱与指缝,动作一丝不苟,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
净手完毕,陆渊终于在那庞大身躯后蹲下。
目光扫过母虎微闭的眼睑和翕动的鼻翼,他沉吟一瞬,随手从断藤中拣出一根最粗韧的;
递给一旁紧张得攥紧裙角的孙尚香:“小妹,让‘虎夫人’咬住它。”
转向母虎,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大家伙,接下来会很疼。咬紧它,别出声,免得惊了我。”
孙尚香强压心跳,将藤蔓递到虎口边。
令人惊异的是,母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低鸣,竟顺从地张开嘴,死死咬住了那根粗藤,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的忍耐。
洞口,那只求援归来的蓝色巨公虎焦躁地来回踱步,喉管里滚动着压抑低沉的呜咽。
那双充满野性的琥珀色巨瞳,死死锁在陆渊身上,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虑,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
“够了!”陆渊头也不抬,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岩石的冷硬,“趴下,别动,也别嚎!再乱,等会我手抖了,后果自负!”
蓝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巨大的头颅瞬间低垂,无声无息地伏卧在地;
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陆渊的手上,连呼吸都屏得几不可闻。
恰在此时,阿彪捧着另一只冒白汽的陶罐回来,里面是煮得泛白的布条。
放下罐子,陆渊便将他支开:“去,弄点新鲜猎物回来,晚膳用。”阿彪如释重负,领命退出。
陆渊挽起袖口,探手试了试第一个陶罐的水温——已褪去灼人的滚烫。
他掬起温热的水,仔细冲洗母虎臀股间箭伤周围凝结的血痂和纠结的毛发。
褐色的污渍随着水流淌下,露出青白色、布满细密血点的皮肤。
冲洗完毕,他从温水中取出那把锃亮如雪的“手术刀”。
锋刃在洞内光线下,闪过一道令人心悸的冷芒。
手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