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晕开一抹淡青,运河水面浮着层薄如轻纱的晨雾,将无锡城郭笼成一片朦胧的黛影。游艇甲板上的嵌入式暖光灯还亮着,暖黄的光与晨雾交织,给案几上的砚台、毛笔镀了层柔和的边,昨夜那幅《把酒问月》诗稿早已被李逸雅小心收进锦盒,此刻案上摊着的,是几张裁好的新宣纸,墨锭在砚台里还留着半池余润。
众人一夜未眠,却不见多少倦色。
程高竹靠在藤编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线装册子,是天民总部林逸风领衔编纂的《劝学新解》,指尖还停在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的字句上;李逸雅站在陈珏身侧,见晨光渐亮,悄悄伸手关掉了他身后多余的壁灯,又把自己的薄羊毛披风递过去,轻声道:“晨雾凉,披着些,免得着凉。”;陆明漪姐妹趴在栏杆上,小巧的琼鼻沾着潮气,望着渐渐清晰的两岸风光,小声议论着无锡城的模样,陆明玥还攥着陈珏昨夜给她写的 “天民陆明玥” 签名,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打算刻在自己代表身份的玉牌上。
“陈先生!程太守!无锡到了!” 船头侍者的声音打破晨静,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晨雾中,码头石阶旁站着一队人,为首者身着深灰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系带,面容儒雅,颌下留着浅须,正是无锡太守陆景行,他身后停着一队辆黑色轿车,车旁立着几位穿正装的属官,手里还捧着文件夹,尽显威严与规整。
程高竹立刻起身,笑着拍了拍陈珏的肩:“景行来了!我这同年,不仅是吴兴陆家嫡长子,还是出了名的‘儒官’,你写的《大学之道》《师说》,他翻得比谁都熟,连里面融的天民学理论,都能融会贯通。”
游艇靠岸,跳板刚搭稳,陆景行已快步上前,先对着程高竹拱手,声音清朗:“高竹兄!昨夜接到你的电话,说今日拂晓到,我特意让学官把先生的文章都带来了,就盼着能当面请教‘致良知’与‘劝学’结合的道理!”
说罢,他转向陈珏,双手递过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大学之道》,语气满是敬重:“陈先生!在下陆景行。先生在文中说‘明明德者,先明己心;亲民者,先教民以实’,这话真是点透了办学的根本,天民学能把心学‘知行合一’落到实处,让百姓子弟能读书、能习劳,这才是真的‘大道之行’啊!”
陈珏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卷边的纸页,温声道:“陆太守过誉了。心学讲‘心外无物’,办学便是要让孩子‘明心见性’,既知书理,也懂世事,这不过是循着先贤的道理往下走罢了。”
两人交谈间,程高竹上前一步,拉着陆景行的手,语气郑重:“景行,我今日还要返回苏州,陈兄在无锡考察小学选址的事,就全拜托你了。”
陆景行立刻点头,从属官手里拿过一份文件夹:“你就放心吧放心!我已让人把无锡各乡的校舍备选地址都绘了图,连周边的学田、水源都标清了,等先生歇息好了,咱们立刻去看。今日中午还请了几位本地宿儒,想和先生聊聊‘家校共教’的事,也盼着能为天民学出份力。”
陈珏望着程高竹忽然开口,语气坦诚的说道:“高竹兄,这次江左办学,从苏州到湖州,再到无锡,你跑前跑后,无论是联络各方,还是协调关系,都费了不少心。我心里清楚,天民学如今能站稳脚,你这份力,缺不得。”
程高竹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拍了拍陈珏的胳膊:“陈兄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同路人,你要办的是利天下的事,我搭把手,本就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眼底却藏着几分动容,他知道陈珏心思细,却没料到对方会直白说出这份认可,比任何夸赞都让人欣慰。
“往后南京议事,咱们再细聊。” 陈珏伸出手,与程高竹握了握,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奔走留下的痕迹:“只是我这人身无长物,学派的钱都投进校舍、课本里了,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
他顿了顿,望着程高竹,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却又坦荡:“若不嫌弃,我就写首诗送你,也算咱们这一路同行的见证了。”
这话刚落,程高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晨雾里突然破开的晨光,他几乎是抢着开口,声音都有些发颤:“陈兄!这怎么会嫌弃!求之不得啊!”
一旁的陆景行还没完全适应这节奏,闻言愣了愣,他虽知陈珏诗名满大华,但是毕竟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亲眼所见那种一言不合就写诗的场景,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常人随口口占的诗词稍有精品,只有那种不断打磨过后的诗词,才能够登堂入室,却是忽略了陈珏的诗名,号称是让人最开名留青史的捷径。
程高竹这边早已激动得搓着手,连声道:“快!笔墨!陈兄,劳烦你了!”
话音刚落,李逸雅已从身后快步走出,手里捧着一方紫檀木盒,打开便是陈珏常用的文房四宝,陈珏随意拿起常用的老搭档玉兰蕊狼毫混金笔,李逸雅已经动作熟练地将纸铺在车引擎盖上,磨好的墨汁倒进砚台,轻声道:“陈大哥,墨已经润好了。”
陈珏点点头,指尖捏着紫毫笔,先在砚台里轻轻转了转,让笔锋吸足墨。晨雾渐渐淡了,第一缕晨光穿过薄雾,落在宣纸上,把纸色映得莹白。他抬眼望了望东流的运河水,渔舟上的电灯还亮着,像碎星落在波心,随即低头,笔锋落下,墨色在纸上晕开:
【阳关一曲水东流,灯火梁溪一钓舟。
我自只如常日醉,满川风月替人愁。】
朋友唱着《阳关三迭》为我送别,眼前滚滚江水向东流去。只见梁溪灯火明灭,我在船上与你道别。我也不过和平常一样,喝醉了酒,没有离别的忧伤;倒是满川的风月在替自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