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烛火摇曳,映得众人脸上忽明忽暗,气氛紧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一名崔家的年轻子弟,身姿挺拔地站起身来。他恭敬地对着崔平与陶令瞿行了一礼,眉眼间却藏不住那一抹自得。
“陶抚台,崔太守,晚辈不才,侥幸思得几句,成诗一首,还请诸位前辈品鉴。”
崔间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堂内格外清晰。
“哦?不愧是我崔家的才俊,如此短的时间,便能成诗,竟能在最近声震九州的陈学统眼下博得头筹。”
崔平脸上笑意盈盈,那眼神中满是得意,还挑衅般地瞥了陈珏一眼。
但是陈珏依旧打起了精神,这一切不说是自己的猜测罢了,若是这年轻人真有才华,自己莫不是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崔间,你便将你作的诗写出来,让陈学统好好掌掌眼。”
崔平扬了扬下巴,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晚辈献丑了。”
崔间应了一声,缓步走到案几前。他拿起毛笔,轻轻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笔锋落在宣纸上,如游龙戏凤,快速游走,不过片刻,一首诗便跃然纸上:
【古器蒙尘岁月长,纹章镌刻旧时光。
莫因锈迹轻遗宝,须信真金自耀芒。
文脉传承如血脉,新声聒噪似蜩塘。
守持正道方为上,休教浮云蔽日光。】
写罢,崔间小心的将诗稿拿起展示,崔平连连点头,斜睨陈珏:“陈学统,诗词根基在于传承,莫学那镜中虚影,徒有其表!”
陈珏拱了拱手:“崔间兄果然大才。”
听到陈珏的夸赞,崔间神情更显倨傲,崔平则是面露惊喜,却听到陈珏话锋一转。
“只是崔兄重视传承,可切莫以传承为名固步自封的行径,这铜镜蒙尘却还被奉为珍宝,须知这正道不是器皿与浮云,而是这天空的一轮皓月啊。”
言罢,便大步走到案几前,提笔蘸墨,略一思索,古朴厚重的楷书便在笔下涌出。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写完,陈珏将笔一搁,朗声道:“崔太守,你言莫因锈迹轻遗宝,可这器物的真假,需经火烧试炼;正如诗词革新与传承之争,也绝非凭你几句断言就能判定。周公摄政遭流言,王莽谦恭藏野心,若只看一时表象,怎能知晓真相?你等守旧派,又何尝不是被陈旧观念蒙蔽,看不清我天民学派革新的真心!”
诗句甫成,李儒柯一把夺过诗稿,眼中满是激赏,激动得声音都微微发颤:“好诗!好一句‘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玉修巧用此诗,将尔等只重表象、不辨本质的短视揭露得淋漓尽致!革新之路虽漫长,却如真金不怕火炼,终会闪耀光芒!”
陶令瞿盯着诗句,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手中的茶杯在案几上重重一搁,茶水溅出也浑然不觉。崔平则面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猛地站起身,指着陈珏怒喝:“荒谬!竟然妄议先贤,妄图混淆视听......”
“崔太守,” 陈珏上前一步,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刺向崔平,“古人之诗,道尽世事真谛。真正的传承,是去伪存真,而非抱残守缺。我天民学派,便是要做那试玉之火,辨明诗词革新的真理,让文坛重焕生机!”
陈珏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洪钟鸣响,在整个大堂内不断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陶令瞿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抬手,声音提高几分:“第一轮胜负难分,且看第二轮!”
楼阁外的洞庭湖浪涛翻涌,声声拍岸,似是为这场文人交锋擂鼓助威。
陶令瞿扫了眼面红耳赤的众人,沉声道:“第二轮命题 《贤才论》,你我新旧之争,以及上一轮的《鉴真问伪》,根源都是为国选材,这一轮不妨直接以此为题如何?”
他特意将目光落在陈珏身上,“听闻天民学派倡导新学,学统更是写出《马说》这种离经叛道的文章,想必对贤才之道别有见解。”
崔平轻蔑的说道:“陈学统,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寒门争一席之地?着实可笑!”
他嗤笑一声,扫视在场众人,“市井平民目不识丁,每日为柴米奔波,能懂圣贤之道?能知治国安邦之策?不过是些蝼蚁,生来就该在泥地里讨生活!”
他指向陈珏,语气愈发张狂,“你所谓的寒门贤才,不过是痴人说梦!只有世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出入朝堂,才是真正能撑起江山的栋梁!”
言罢不等陈珏回应,已大步跨至案前。他抓起狼毫,对着砚台重重一蘸,肆意张扬。笔锋如龙蛇游走,顷刻间成诗:
【达人贵自我,高情属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氛。
段生蕃魏国,展季救鲁民。弦高犒晋师,仲连却秦军。
临组乍不緤,对珪宁肯分?惠物辞所赏,励志故绝人。
苕苕历千载,遥遥播清尘。清尘竟谁嗣,明哲垂经纶。】
一边吟诵,一边成诗。
听着听着,哪怕是陈珏也目露惊诧,这首诗虽然是在赞美自己先祖的功绩,并且以先贤来类比,暗喻其兼具超逸情怀与济世才能。其中“清尘竟谁嗣” 一句,更是将家族英才辈出视为历史必然,隐含对寒门的轻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首诗确实不错。
写完,他猛地将笔掷于案上,宣纸被震得簌簌作响。崔平自得的仰起头,锦袍下摆随着动作傲慢地扬起。
如此倨傲,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将芸芸众生视为蝼蚁。
陈珏摇了摇头,实在是为了这个世界的的芸芸众生感到悲哀。
所有人都习惯了在明君的引导下前进,所有人都习惯了世家大族的存在。
几千年来,向来如此。
一股意气在心头腾的升起,陈珏猛地转身,袍角如旌旗般扬起,指尖重重叩击案几:“崔太守口口声声尽皆是对家势的自傲,对寒门的不屑,那我且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