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在湿滑的石子路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停在一处被高大法国梧桐掩映的旧式石库门后门。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灰兔早已在隐蔽的入口处焦急等候,看到伤痕累累的卡车和上面如同血人般的众人,尤其是被江宅和林悦半扶半抱着、气若游丝的陈数,以及同样虚弱的李婉柔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快!快进来!”灰兔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打开暗门。安全屋内点着昏暗的油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酒精和草药苦涩的味道。
众人几乎是瘫倒进来。江宅肩头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脸色白得吓人。林悦精神力透支严重,靠在墙角闭目喘息。肖华和络腮胡大汉——霄汉年,迅速检查门窗,布置警戒。灰兔则和另一位隐蔽在此的地下党医护,立刻开始为重伤的陈数紧急处理伤口,清洗、止血、注射宝贵的盘尼西林。李婉柔不顾自己的虚弱,紧紧守在陈数身边,用颤抖的手沾湿纱布,小心地擦拭着他脸上凝固的血污和泥垢,泪水无声地滚落。
趁着处理伤口的间隙,李婉柔从贴身内衬里,颤抖着摸索出一块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硬物。她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露出一张绘制在极薄丝绢上的地图。地图线条精细,标注着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日期。
“这是…”灰兔凑近一看,呼吸骤然急促,“浦东!废弃的公大纱厂内部结构图!还有…这些标记…是通风管道、守卫换班盲点和…疑似实验室入口?!”他猛地看向李婉柔,“婉柔同志,这…这是哪来的?”
李婉柔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是…是阿数…他…他被捕前最后一次见我…偷偷塞给我的…他说…这是他用特高课电讯科设备,结合山口良子无意泄露的只言片语…破译、推算出的…日军‘樱计划’核心细菌工厂的位置和内部结构…他用…用我们大学时研究过的分形几何加密法,把关键信息藏在地图线条的拐点里…他说…只有我能看懂…”她说着,从丝绢地图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边缘已经磨损的草稿纸。
展开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复杂的数学演算公式和无线电频率波段图。而在演算稿的边角空白处,赫然潦草地画着几个极其抽象的几何符号!这些符号的线条走向、角度转折,与陈数送出情报的那张烟纸上的暗号标记同出一源!那是一种超越时代认知、冰冷而精确的几何美感!
江宅的目光瞬间被那符号攫住!这几何图形…就像是…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幅画面——初二那年,他在旧书摊淘到的那本纸张泛黄、边缘卷曲的《道枢秘要》!书页深处,那幅描绘天地至理、阴阳流转的八卦图案!眼前的符号,无论其精妙的折角还是蕴含某种韵律的弧线,分明就是那古老八卦图中缺失的一角!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冰冷的逻辑推理瞬间贯通!陈数用生命传递的烟纸暗号、孙鸿远藏在演算稿边缘的隐秘标记、甚至父母不惜背负污名也要守护的秘密…这一切看似散乱的线索,此刻都被这枚小小的、蕴含着宇宙至简法则的八卦碎片,死死地锚定,指向同一个未知的源头!
“分形几何…加密…”灰兔看着草稿纸上的符号,眼中是震惊与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山口良子供述里提到陈数破译密电时,曾自言自语说什么‘星空的语言’…原来是指这个!”
就在众人被地图和演算稿吸引时,霄汉年撕下自己破烂的衬衫下摆,用力扎紧手臂上还在渗血的伤口。这个动作让他左臂上臂的肌肉绷紧,本就破损的衣袖被彻底撕开一道大口子。
昏暗的油灯光线下,就在他紧实的上臂靠近肩头的位置,一个刺青清晰地暴露出来!
那并非普通的纹身。刺青主体是七颗按照北斗七星排列的金色五角星,每一颗星芒都锐利逼人,象征着指引与方向。而在这七星拱卫的下方,是两束沉甸甸、颗粒饱满的金色麦穗,交叉形成一个稳固的基座,代表着哺育与守护。整个图案线条刚劲流畅,带着一种内敛而磅礴的力量感,透出古老与威严的气息,绝非市井之物!
江宅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这个刺青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轰——!”
脑海深处,一道尘封的闸门被狂暴地冲开!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熟悉的书房,高大的红木书架散发着油墨和木头混合的香气。父亲正卷起衬衫袖子,伏案书写着什么。
父亲结实的小臂上,一个刺青在卷起的袖口边缘若隐若现——麦穗!北斗七星!图案与此刻霄汉年臂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年幼的江宅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触摸。
父亲猛地警觉,瞬间拉下袖子,动作快得惊人。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江宅从未见过的、极度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眼神。他蹲下身,紧紧握住江宅的小手,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小宅,记住!这个图案…代表着一群在最深沉的黑暗里,为守护‘火种’而燃烧自己的人。守星人!他们行走在悬崖边缘,名字无人知晓,功勋永埋尘土。不要问,不要说,永远忘记你看到的东西!这关乎…关乎我们所有人的未来!”
强烈的困惑、一丝莫名的恐惧、以及父亲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超越他年龄理解的巨大重量,瞬间淹没了幼小的江宅。他懵懂地点头,那个图案和父亲的话,被深埋进记忆最底层,直到此刻,被霄汉年臂上的刺青暴力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