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月光惨白,如同一张巨大的裹尸布,将整个太玄山脉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浓郁的血腥与怨气,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的萧索。残垣断壁在清冷的月光下投射出狰狞的影子,仿佛一头头择人而噬的沉默巨兽。
山巅,楚天负手而立,衣袂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像一尊融入了这片废墟的雕塑,眼神深邃,凝视着脚下那片曾经的仙道圣地,如今却沦为人间炼狱的山谷。
他赢了。
以一种无人预料的方式,他将一场席卷两大宗门的浩劫,变成了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加冕礼。太玄门,这个传承了数千年的仙道巨擘,从今夜起,将彻底成为历史书页上一个模糊的注脚。
“主人……”
花梦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的敬畏与疏离。她不知何时已来到楚天身后,依旧是一身素白圣衣,手中紧握着轮回镜。镜身古朴,此刻却温顺得像一只小兽,不再散发出任何灵光。
她的心乱了。
从她决定追随楚天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她背叛了师门,背弃了从小被灌输的长生信仰,只为追随那个如谜一般的男人。可越是靠近他,她就越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个男人的强大,不仅仅是修为,更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俯瞰众生的漠然。他看待敌人的生死,如同农夫看待脚下的一抔泥土。这种漠然,比任何狂暴的杀意都更让人心悸。
“何事?”楚天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赵峥……已死。”花梦瑶将刚才的审讯结果禀报,语气有些干涩,“他临死前,提到了‘月神’,还有一个叫‘月天姬’的女人。他说,这次行动,只是一个开始。”
“月天姬……”
楚天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真正的涟漪。那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宿命般的、沉重的回响。
轮回镜的碎片,无妄大师的偈语,再加上赵峥这临死前的呓语……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源头——源界,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月神族公主。
他前世的记忆碎片中,似乎也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与他有着宿命纠葛的、来自月神族的女子。是敌是友,早已分不清。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花梦瑶忍不住追问,这是她身为太玄门圣女时,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幽冥教、太玄门,这些在九荒界足以掀起风浪的势力,在那个女人的眼中,似乎都只是棋子。
“为了长生。”楚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或者说,是为了玄黄许诺给她的、更长久的‘长生’。月神族虽为强族,但他们的寿元,同样受限于这片枯竭的天地。玄黄许诺他们,只要帮他完成计划,源界的长生泉,便会向他们敞开。”
“可笑。”花梦瑶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用整个九荒生灵的性命,去换取少数人的永生,这算什么长生?”
“这就是长生殿的逻辑。”楚天的语气变得冰冷,“在他们眼里,九荒生灵,不过是源界花园里,用来浇灌‘永恒丹’的肥料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
“弟子遵命!”花梦瑶立刻躬身。
“第一,封山。”楚天缓缓道,“从现在起,太玄山对外宣称,是门内叛徒勾结幽冥教余孽,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动乱。门主赵峥为守护山门,力战而亡。所有知情者,包括你,都必须守口如瓶。”
“是。”花梦瑶点头。这是要掩盖真相,为楚天接下来的行动,铺平道路。
“第二,清理。”楚天的眼神变得幽深,“所有尸体,所有战斗的痕迹,都要抹去。我要让这片山谷,看起来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三天之内,我要这里,重新变成一座死山。”
“死山?”花梦瑶一愣。
“对,死山。”楚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活人会说话,会泄露秘密。但死山不会。我要让所有觊觎这里秘密的人,都以为太玄门已经彻底完了,变成了一个被诅咒的禁区。”
这是一个极其狠辣的计策。不仅要掩盖真相,更要将此地变成一个巨大的、令人忌惮的坟墓,从而隔绝一切窥探。
“我明白了。”花梦瑶的心头一凛,愈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其心智之深沉,远超她的想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楚天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直视着花梦瑶的双眼,“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花梦瑶浑身一震,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你身上的轮回镜,是解开许多谜团的关键。同时,”楚天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也是我安插在太玄门废墟里,最完美的一枚棋子。”
棋子……
这两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花梦瑶的心底。她以为自己是追随者,是伙伴,却没想到,在楚天眼中,她依然是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棋子。
一丝苦涩与失落涌上心头,但她很快就压了下去。从决定追随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是,主人。”她低下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楚天不再看她,转身望向山下。
“叶孤舟和阿蛮呢?”
“他们就在山脚下的临时营地等候。”
“去,告诉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去一趟南域。”楚天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去我们楚家的故地,南域,给我挖点东西出来。”
“挖东西?”花梦瑶有些疑惑。
“对,挖坟。”楚天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要去祭拜一下我的父母,顺便……看看玄黄那个老东西,给我家留下了什么‘遗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花梦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终于明白楚天那句“我要让他们知道,楚家的血,不是白流的”是什么意思了。这不是一句空洞的誓言,而是他用一生去践行的、最残酷的复仇!
……
与此同时,山脚下的临时营地。
叶孤舟和阿蛮正围着一堆篝火,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作为楚天最信任的班底,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主人此刻的心情,绝对不会平静。
一道流光从山顶落下,化作一道传讯符,没入叶孤舟眉心。
叶孤舟身子一震,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
“怎么了,大哥?”阿蛮紧张地问道。
叶孤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沉声道:“主人……有新的命令。”
“什么命令?”
“清理太玄山,封锁一切消息。”叶孤舟的目光变得异常凝重,“然后,我们……回南域。”
“回南域?!”阿蛮失声叫道,脸上满是震惊,“我们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太玄门虽然元气大伤,但他们在中州和东渊的势力还在!”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回去。”叶孤舟的眼神,闪烁着兴奋与战意交织的复杂光芒,“主人要我们去楚家故地,挖坟。”
“挖坟?!”阿蛮彻底懵了。
“没错,挖坟。”叶孤舟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战意,“主人说了,要去祭拜一下他的父母,顺便……看看玄黄那个老东西,给我们楚家,留下了什么‘遗产’!”
轰——!
阿蛮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终于明白了主人要做的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复仇了!这是要去刨开长生殿主的老巢,去掀开那段被掩埋了百年的、最血腥的真相!
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阿蛮握紧了拳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好!大哥,什么时候出发?我现在就去准备!”
叶孤舟看着他,眼中也满是笑意。
他们都知道,主人这盘棋,已经越下越大了。从太玄山,到南域,再到整个九荒。而他们,将是那把最锋利的、刺向敌人心脏的刀!
夜风吹过,篝火摇曳,将两个男人的身影,拉得忽明忽暗。
在他们看不见的山巅,楚天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虚空,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域那片埋葬着他所有仇恨与悲伤的土地。
“玄黄……”
他低声呢喃,声音被风吹散。
“这笔账,我们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