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的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燕京镀上了一层暖金,却驱不散周晓晓心头的焦灼。
她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手机屏幕被她按亮了又按灭,目光死死盯着班级群,等着那个决定命运的数字跳出来。
“叮咚!”
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天籁。
周晓晓猛地扑到沙发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点开物理老师刚发布的成绩单电子文档。
她屏住呼吸,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寻找自己的名字。
找到了!
周晓晓——物理:92分(优秀)
“啊——!”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欢呼冲破喉咙。
周晓晓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高举着手机,像得了奥运金牌一样原地转了个圈,脸上是狂喜、骄傲,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晕眩。
“爸!爸!你看!你看啊!”她挥舞着手机冲向书房,门都没敲就撞了进去。
正在书桌前看文件的周父,被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女儿激动得发红的脸蛋和亮得惊人的眼睛,立刻明白了过来,脸上瞬间绽开欣慰的笑容。
“考了多少?快给我看看!”
“92!优秀!老师还特别表扬我进步神速呢!”周晓晓把手机怼到父亲眼前,兴奋得语无伦次。
“我就说我能行吧!张老师太厉害了!他讲得特别清楚!还有……”
她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讲着张老师如何用“特殊方法”,帮她理解难点(当然隐去了铜钱书签那惊悚的一幕),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光彩和对张一清近乎崇拜的信赖。
周父看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样子,听着她口中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张老师”,心中感慨万千。
他拉开书桌抽屉,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实信封,塞到女儿手里。
“好好好!考得好!晓晓真棒!这一千块钱,是爸爸奖励你的!也替我好好谢谢张老师!他真是帮了大忙了!”
周父语气里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和对张一清的感激。
周晓晓捏着厚厚的信封,眼珠一转,一个念头立刻冒了出来。
晚上七点半,张一清准时出现在周家门口。
他刚按响门铃,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周晓晓像只欢快的小鸟冲了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某种隐秘的期待。
“张老师!你看!92!优秀!”她把成绩单再次展示给张一清看,下巴扬得高高的。
“嗯,不错,有进步。”
张一清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他自然知道这分数背后的“动力”是什么。
周父也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呼张一清:“张老师,快请进!太感谢你了!晓晓这次物理能考这么好,全是你的功劳!”
说着,就要把一个装着奖励金的信封递给张一清。
张一清却微微侧身,没有接,目光转向周父,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周叔叔,奖励就不用了。晓晓自己也很努力。不过,我之前答应过她,如果这次物理考得好,就带她去玩一次‘密室逃脱’,放松一下,也算是对她努力的肯定。”
“密室逃脱?”周父愣了一下,看向女儿。
周晓晓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眼神充满渴望:“对啊对啊!爸!张老师答应我的!就在学校附近,很安全的!玩完张老师会送我回来的!对吧,张老师?”
她急切地向张一清寻求确认。
张一清迎上周父询问的目光,郑重地点点头:“周叔叔放心,我会看好她,保证把她平安送回家。”
周父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张一清沉稳可靠的样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吧。晓晓,要听张老师的话,注意安全,别玩太晚。”
“知道啦!谢谢爸!”周晓晓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拉着张一清就往电梯口跑。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周父带着点担忧的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周晓晓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她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激动:“张老师!我们是不是要去……探索鬼屋?对不对?对不对?去哪个地方?”
张一清看着她亮得惊人的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地说:“去了就知道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跟紧我,别乱跑,别乱碰东西。”
他的平静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周晓晓过于旺盛的火焰,让她心底那点因未知而生的寒意又悄悄冒了头,但更多的还是被强烈好奇心驱动的兴奋。
叫的车很快抵达小区门口,两人上车后,车子朝着西郊方向而去。
车子驶离繁华的市区,路灯渐渐稀疏,道路也变得颠簸起来。窗外是无边的黑暗和模糊的田野轮廓。
周晓晓贴在车窗上,努力辨认着方向,心脏随着目的地的临近而越跳越快。
终于,车子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边缘停下。
眼前,一栋庞大而狰狞的阴影矗立在沉沉夜色中。
西郊仁和医院。
废弃多年的大门锈迹斑斑,歪斜地敞开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破碎的玻璃窗如同空洞的眼窝,冷漠地窥视着闯入者。
高大的楼体墙体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在夜风中发出簌簌的轻响,如同鬼魅的低语。
整栋建筑散发着浓重的破败、腐朽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咕咚。”周晓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刚才车里的兴奋被眼前的景象瞬间冻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论坛上那些描述恐怖经历的帖子文字,此刻无比具象地冲击着她的感官。
任凭她平时再怎么胆大,她也只是个刚上高一的小女生。
“张……张老师……就是这里?”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下意识地往张一清身边靠了靠。
“嗯。”张一清应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晓晓也赶紧下车,紧紧跟在张一清身后,仿佛他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灯塔。
车上司机嘀咕一句:“现在的小年轻真胆大,又是不怕死的!”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张一清没有立刻走向那黑洞洞的大门,而是停下脚步,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小小的物件。
那是一个只有半指高的铜铃,样式极其古朴简单,没有任何花纹,表面覆盖着一层温润厚重的包浆,呈现出深沉的紫铜色,在微弱的星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铃身里含着一颗同样材质的小巧铃舌。
他将这枚小小的铜铃递给周晓晓。
“拿着,贴身放好。无论发生什么,别弄丢了。”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晓晓小心翼翼地接过铜铃。
入手微沉,带着张一清掌心的温度,那温润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奇异地驱散了她指尖的冰凉和心头的部分恐惧。
她依言将铜铃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唯一的护身符。
“跟紧我。”张一清说完,迈开步子,率先踏入了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锈迹斑斑的大门。
周晓晓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掌心的铜铃,感觉那微凉的触感,似乎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她鼓起勇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张一清身后,踏入了那片被遗忘的、弥漫着死亡与未知气息的黑暗领地。
废弃医院内部,是比外面更加浓稠的黑暗和死寂。
破碎的瓷砖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的碎玻璃、废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铁锈混合着消毒水变质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走廊两侧的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墙皮卷曲着垂下,像干枯的皮肤。
仅有的一点光线,来自张一清手中打开的一支小型强光手电筒。
惨白的光束刺破黑暗,扫过之处,映照出歪斜的指示牌、翻倒的轮椅、散落在地上的泛黄病历纸,以及墙壁上那些早已褪色、却依然能看出惊悚轮廓的喷溅状污迹。
光束晃动间,角落里似乎总有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
“哒……哒……哒……”
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和突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腐朽的骨头上。
“张老师……”周晓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身子几乎要贴在张一清的背上。
“我……我好像听到……有……有人在哭……”她的牙齿都在轻微打颤。
张一清脚步未停,手电光柱稳稳地扫向前方幽深的走廊尽头,那里只有一片吞噬光线的黑暗。
“是风声。”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在死寂中却显得格外沉稳有力。
“穿过破碎的窗户缝隙,或者通风管道,会形成类似呜咽的声音。物理现象,声波的振动和共鸣。”
他的解释冷静而科学,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挡住了周晓晓心中翻涌的恐惧浪潮。
她紧紧攥着掌心的铜铃,那微凉的触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时,手电光束扫过旁边一间敞着门的诊室。
“啊——!”周晓晓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死死抓住了张一清的胳膊。
光束定格处,诊室中央,一把老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转椅,正极其缓慢地、无声地……自行旋转着!
吱呀……吱呀……
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钻进耳膜,带来彻骨的寒意。
椅子转动的轨迹缓慢而诡异,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坐在上面,慵懒地摇晃。
“鬼……鬼……有鬼……”
周晓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甲几乎要掐进张一清的胳膊里。
张一清的身体纹丝不动,手电光稳稳地照射着那把兀自旋转的椅子,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诊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别慌。”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不是鬼。”
他轻轻挣开周晓晓的手,向前迈了一步,手电光束抬高,精准地打在天花板角落——那里,一根断裂的、垂落下来的电线,正在从破窗吹进来的微弱气流中,极其轻微地晃动着。
“看那里。”张一清的声音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冷静,“电线在晃。它下面,连着什么?”
周晓晓顺着光束看去,心脏还在狂跳,但思维被张一清引导着运转起来。她眯起眼睛,努力在昏暗的光线下分辨。
只见那根垂落的电线末端,似乎……粘着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蜘蛛丝?那蛛丝的另一端,极其巧妙地,粘在转椅靠背顶端一个不起眼的小凸起上!
“是……是蜘蛛丝?”周晓晓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恍然。
“对。”张一清肯定道,“很细的蛛丝,被风或者极其微弱的空气扰动牵动,带动了椅子。力的传导,很巧妙,但也只是物理现象。”
他顿了顿,手电光扫过布满灰尘的地面,那里有几道浅浅的、不规则的拖拽痕迹,像是重物被移动过留下的。
“至于你之前感觉到的‘注视感’,”张一清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诊室深处,被黑暗笼罩的检查床。
“很可能源于这里残留的强烈负面情绪——绝望、痛苦、恐惧。它们像一种低频率的能量场,会干扰人的生物磁场,让人产生被窥视的错觉。这同样是物质世界,能量相互作用的一种表现。”
他的话语清晰、冷静,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眼前的“灵异”,将它们一一归入物理现象,和心理感知的范畴。
周晓晓呆呆地听着,看着那把因蛛丝牵动而停止旋转的破旧椅子,又看看张一清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沉稳坚毅的侧脸。
掌心的铜铃传来温润的触感,张一清那番科学又带着点玄奥的解释,像一道坚固的堤坝,将汹涌的恐惧暂时阻挡在外。
然而,就在她心神稍定的刹那——
“咚!”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头顶正上方传来!
紧接着,是清晰无比的、拖拽重物的摩擦声!刺啦——刺啦——
那声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质感,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楼上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被强行拖动!
声音穿透楼板,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放大,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在两人的耳膜上!
这一次,绝非风声!绝非蛛丝!
周晓晓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巨大的惊骇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只能发出短促而嘶哑的抽气声,身体僵直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猛地看向张一清,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求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脆的铃声,毫无征兆地从周晓晓紧握的掌心响起!
是那枚小小的铜铃!
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敲击,在周晓晓汗湿的手心里,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淡薄的青色光晕,如同水波般以铜铃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瞬间掠过周晓晓的身体!
这光晕淡薄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润、安宁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开寒冰的第一缕暖流。
被这淡青色光晕掠过的瞬间,周晓晓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那彻骨的冰冷和僵硬!
扼住喉咙的恐惧之手,仿佛被猛地扯开,让她得以大口喘息!
头顶那沉重的拖拽声依旧清晰可闻,刺啦——刺啦——,如同钝刀刮骨。
然而,当那声音传递到被淡青色光晕笼罩的范围时,却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坚韧的薄膜,其蕴含的、能直接震荡灵魂的阴寒恶意,竟被大幅地削弱、过滤了!
声音依旧恐怖,却不再具有那种直击灵魂、让人瞬间崩溃的魔力!
周晓晓惊魂未定地看向张一清。
只见张一清不知何时已微微侧身,将她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
他并未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的楼顶,目光反而锐利如电,死死锁定了走廊前方,那片更加深邃、仿佛连手电光都无法完全穿透的幽暗区域!
他的侧脸在惨白的手电光映照下,线条紧绷如刀削,眼神沉凝似寒潭,再无半分之前的平静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近乎实质的警惕和冷冽锋芒!
他右手自然垂落身侧,但周晓晓眼尖地瞥见,他垂落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玄奥难言的轨迹颤动了一下,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什么。
掌心的铜铃再次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叮”声,如同被无形的琴弦拨动。
那笼罩着两人的淡青色光晕,似乎也随之微微一凝,变得更加稳固、坚韧。
“跟紧我。”张一清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周晓晓耳中。
“无论看到什么,别出声,别回头。”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头顶的拖拽声还在继续,刺啦——刺啦——,如同死神的脚步,在空旷的废弃医院里,敲打着令人窒息的节拍。
而前方走廊的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幽暗深处,似乎有什么更加冰冷、更加古老的东西,正被这不速之客惊扰,缓缓睁开了无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