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桥区域，即使在阴雨绵绵的冬日，也散发着一种内敛的奢华气息。
路虎揽胜悄无声息地，滑入一栋乔治亚风格联排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入口隐蔽，安保森严，史密斯出示了宋泽基提供的电子密钥，厚重的合金门才缓缓升起。
电梯直达顶层。
门开，一股干燥温暖的空气，混合着皮革和雪松木的淡雅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伦敦街头的湿冷。
安全屋内部空间开阔，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以灰白为主。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雾中朦胧的伦敦天际线，泰晤士河蜿蜒如带。
屋内，高科技设备随处可见，低调地融入环境。
客厅里，另外三名“黑水”佣兵已经等候多时。
一个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白人狙击手，正沉默地擦拭着他的精密步枪部件。
一个身材精悍、动作如猎豹般的拉丁裔，正对着沙袋进行无声的击打训练。
还有一个亚裔面孔的技术专家，面前的桌上，摊开着几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复杂的通讯设备，屏幕上流动着加密的数据流。
“boss。”三人见到史密斯进来，立刻停下动作，简洁地点头示意。
史密斯微微颔首，简洁的为张一清和谷曼施介绍：“雷（Ray），狙击手、卡洛斯（carlos），突击手、金（kim），技术专家。”
然后又对三名队友下达指令：“情况简报已接收，保持警戒级别一级。”
“明白！”三人齐声回应，瞬间进入战备状态，无形的紧张感，在宽敞的室内弥漫开来。
谷曼施环视着这堪比小型军事据点的安全屋，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凝重。
“费恩先生到了吗？”史密斯看向技术专家——金，韩裔美国人。
“刚接到加密信息，五分钟后抵达楼下。”
金盯着屏幕回答，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身份确认无误，安全通道已建立。”
张一清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雨雾中的伦敦。
城市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轰鸣。
门禁系统发出柔和的提示音。
“费恩先生到了。”金确认了监控画面。
片刻后，公寓门被打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罗德里克·费恩先生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但腰板挺得笔直，如同阅兵场上的老兵。
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浆洗过的白衬衫，领口系着温莎结的银灰色真丝领带。
银发梳理得一丝不乱，瘦削的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和属于老派贵族管家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近乎苛刻的得体与精确。
他手中提着一个光洁如新的老式牛皮公文包，步履沉稳地走进客厅。目光迅速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在张一清脸上略作停留，随即微微躬身，一个标准而无可挑剔的管家礼。
“张先生，史密斯先生，各位女士先生们，日安。我是罗德里克·费恩，奉宋先生之命，在此听候差遣。”
他的英语带着纯正的、上流社会特有的Rp口音，语速不快，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有力。
“费恩先生，感谢您能来。”
张一清上前一步，伸出手。
他能感觉到，这位老管家身上沉淀下来的那种久经世故的稳重感，像一块温润而坚硬的老玉。
费恩先生与他轻轻一握，手干燥而有力：“张先生年轻有为，宋先生对您寄予厚望。时间紧迫，我们直入主题吧。”
他走到客厅中央的沙发旁，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薄薄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文件。
“根据宋先生汇集得到的线索，结合我个人的了解和一些……非正式的渠道信息，”
费恩先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百年前曾大规模获取东方‘战利品’、且至今可能保有相关收藏的三家勋爵家族：特拉斯（thrace）、卡文迪许（cavendish）、蒙塔古（montague）。目前情况如下——”
他打开文件，上面是用老式打字机打出的清晰字迹，还附有几张黑白或泛黄的老照片复印件。
“特拉斯家族。”费恩先生指着第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座略显破败的宏伟古堡。
“家族式微已久，爵位空悬近二十年，主要产业变卖殆尽。祖宅‘鹰巢堡’（Aerie castle）位于苏格兰高地偏远之地，由一位年迈的旁系远亲看守，据说城堡深处封存着大量未整理的祖传物品，其中包括一批来自东方的古董。但城堡年久失修，内部结构复杂危险，且那位守堡人……性情古怪孤僻，极难沟通。进入和搜寻的难度与风险都非常高。”
“卡文迪许家族。”费恩先生指着第二张照片，是一座维护得极好、气势恢宏的宫殿式建筑。
“家族依旧显赫，现任公爵是上议院重要成员。他们的家族博物馆‘查茨沃斯珍宝馆’（chatsworth treasury）闻名遐迩，藏品丰富，管理极其严格规范，有详尽的电子目录和学术档案可供公开查询。我查阅了公开目录中所有标注为‘华夏\/远东’、‘照明器具’或‘宗教法器’的藏品。”
费恩先生微微摇头，“没有发现任何符合‘非金非玉，七窍灯焰’描述的物品。除非此灯被归类在未公开的密藏室，或者被错误标记……但进入其非公开区域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强行探查会引起外交层面的麻烦。”
费恩先生的目光移向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座笼罩在浓雾中的哥特式庄园，风格阴郁神秘，与前面两家截然不同。
“蒙塔古家族：”他的声音压低了一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现任家主，西拉斯·蒙塔古勋爵（Sir Silas montague），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家族财富来源神秘，行事低调，几乎不参与公开社交。他本人痴迷于收集各种与神秘学、超自然力量相关的物品，尤其对东方玄学和古物有着近乎偏执的兴趣。”
费恩先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蒙塔古勋爵的收藏，据一些非常隐秘的传闻，并非都陈列在阳光下。他有私人博物馆，但更核心、更‘特殊’的藏品，据说都存放在，他位于伦敦近郊‘鸦语庄园’（crow manor）的深处。那里防卫森严，且……充斥着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张先生，资料基本这样，请问以您的直觉判断，哪一家比较有可能？”
安全屋内一片寂静。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发出细密而压抑的声响。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一清身上，他们明白自身的定位，这里唯一拥有决定权的，只有张一清。
现在有了大致的寻查目标，这无疑大大提高了此行的成功率，不至于两眼抓瞎的毫无头绪了。
张一清微微皱起眉头，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边思考边说：“理论上，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性，不管多难也要尝试。即使卡文迪许家族在英伦的地位超然，但以宋家与英女王的关系，未尝不能让他们打开家族的密藏室。”
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但我们的时间紧迫，人手就只有这么多，不可能三家同时去探查。那就得分出个主次，逐个去排查，越快找到七星灯越好。我觉得，先去查蒙塔古家族，毕竟蒙塔古勋爵喜欢收藏神秘的东方藏品，可能性比其它两家更大一些！而且，‘鸦语庄园’就在伦敦近郊，地理位置也更近一些。”
一番分析的言论有理有据，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认可。
几人看张一清的眼神不觉多了一些变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再抱有轻视，而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团队的主心骨。
老管家费恩合上文件，目光扫过屋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西拉斯·蒙塔古勋爵绝非易与之辈，他的庄园也绝非善地。若要探查‘鸦语庄园’，需要极其周密的计划和……非比寻常的手段。”
他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史密斯和他手下全副武装的佣兵团队。
张一清握紧了拳头，神情凝重。一个月……蒙塔古……鸦语庄园……凶中藏吉，置死地而后生！李玄真的卦象仿佛在耳边回响。
“费恩先生，”张一清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们需要关于‘鸦语庄园’，和西拉斯·蒙塔古勋爵的一切信息，越详细越好。同时，请您动用一切可能的渠道，尝试建立与蒙塔古勋爵，或其核心圈子的联系，哪怕是最边缘的接触点。我们时间不多，必须尽快找到切入点！”
费恩先生微微躬身，“好的，我会尽快完成您的要求。”
——
费恩先生带着他精准的礼节，和沉重的资料离开后，安全屋内紧绷的弦，似乎稍稍松弛了一丝。
史密斯和他的队员们立刻进入状态：
金开始调取“鸦语庄园”的卫星地图，和公开建筑图纸；
卡洛斯低声和雷讨论着，可能的渗透路线和火力点；
铁塔则安静地检查着随身装备，庞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堡垒。
谷曼施揉了揉眉心，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高强度的工作，和时差的双重夹击，即使是她这样训练有素的精英，也感到了压力。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伦敦的夜雨依旧缠绵。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如同这座城市的叹息。
张一清也走到窗边，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雨幕笼罩下的异国都市。
窗玻璃映出他们的身影，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虚幻。
“压力很大？”张一清打破了沉默，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谷曼施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吁了口气，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短暂地凝结又消散。
“时间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里溜走，”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少了几分职业化的清脆，多了一丝真实的沉重，“乐怡小姐的样子……还有一个月……”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那份压在每个人心头的紧迫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我知道。”张一清的目光投向窗外更深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雨幕，看到那遥远的太平山顶。
“李师的卦象是‘凶中藏吉’，总还有希望。”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我们能做的，就是抓住每一个可能，不放过任何线索。蒙塔古家族这条线，值得一搏。”
谷曼施侧过头，借着玻璃的反光，看着张一清平静而坚定的侧脸。
这个来自内地的年轻人，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他年轻，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决断力；他身负玄妙能力，却毫无骄矜之气；他肩负着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却显得异常专注和冷静。
这份特质，让她在巨大的压力下，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谢谢你，张先生。”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暖意，不再是纯粹的公事公办，“在周家，在宋家，甚至在李师面前……你表现得都远超预期。程老先生的眼光，确实独到。”
张一清微微一愣，似乎没料到谷曼施会突然说这个。
他转过头，正对上谷曼施的目光。
此刻她摘下了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揉着有些发酸的鼻梁，少了眼镜的锐利屏障，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略显疲惫的状态下，反而透出一种少见的柔和与坦诚。
卸下了一部分精英盔甲，眼前的谷曼施，显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子的真实感。
“谷小姐过奖了。”张一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尽力而为，不想辜负周先生的信任，也不想……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
他想起周乐怡枯槁的脸，眼神也黯淡了一瞬。
谷曼施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
她沉默片刻，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手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银色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西洋参混合着淡淡菊花的香气飘散出来。
她倒了小半杯，递向张一清：“喝点吧，提提神。伦敦的湿冷比港岛更甚，容易寒气入体。您接下来需要保持最好的状态。”
张一清有些意外，接过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杯子。杯壁温热，驱散了指尖的微凉。
他尝了一口，微苦回甘，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驱散了几分疲惫和寒意。
“谢谢。”他真诚地道谢，感觉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公事公办的隔阂，似乎在这一递一接之间，悄然融化了一些。
“不必客气。”谷曼施自己也喝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声音轻缓：“其实……有时候看着你，会让我想起乐怡小姐健康时的样子。不是外貌，而是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和韧性。她认定的事情，也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追忆的苦笑。
“只是没想到，命运会给她开这样残酷的玩笑。”
张一清默默喝着参茶，没有打断她。
他能感受到，谷曼施的话语中，对周乐怡那份超越雇主关系、近乎亲人般的关怀。
“所以，”谷曼施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眼镜，那股干练精明的气场似乎又回来了，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份温度。
“张先生，请您一定要找到那盏灯。不仅仅是为了周先生的委托，也为了……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耀眼的女孩子。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扫清一切障碍，无论是行程、信息、还是周家内部的那些……杂音。”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张一清握紧了手中的保温杯，温热的杯壁仿佛传递着力量。
他看着谷曼施重新变得锐利，却带着温度的眼睛，郑重点头：“好。我们并肩作战。”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安全屋内，队员们的低声讨论，和键盘敲击声构成了一种奇特的背景音。
在这片冰冷、紧张、充满未知的异国土地上，两人之间这一小段短暂的、卸下防备的交流，如同阴雨中的一隙微光，虽不足以驱散所有阴霾，却带来了些许慰藉和力量。
谷曼施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时间不早了，张先生早些休息吧。养足精神，明天开始，才是真正的硬仗。”
她指了指安全屋内的几个房间，“房间都准备好了，您随意挑一间。”
“你也早点休息，谷小姐。”
张一清将空了的保温杯递还给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那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
谷曼施接过杯子，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步伐依旧利落，但背影似乎少了几分紧绷。
张一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走向另一间卧室。
伦敦的夜，深沉而冰冷，但安全屋内，终究有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