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正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身边散落着搜刮来的功法玉简、古籍残卷。
她一本本翻过去，扒拉着来回看。
破军剑诀走的是霸王扛鼎有去无回的路数，与她这耍起来如同穿花拂柳的惊蛰剑，压根不是一路货色。怕是把自己拧成麻花也讨不了好。
那些瞧着唬人的剑阵图，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可哪一个不是要两个人四条胳膊腿儿严丝合缝地搭着来。她如今光杆一个，想起那混账决绝的背影，心口就又冷又疼。
书到用时方恨薄，阵到摆时才知孤。
这就跟一个人没法拜堂成亲一样，再好的鸳鸯戏水，缺了那个能跟你对戏的人，也就是张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撵你，还真走了。
也罢也罢，她云清正也落得一个来去自由。
中应缩在远处一棵果树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瞅着她。
器灵虽然活得久，但对安慰人这种精细活实在不擅长。看她那副蔫头耷脑的样子，中应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最终还是没凑过去，决定让她自己先静静。
云清正烦躁地合上一卷阵图，阵道大师，这世上怎么感觉都死绝了，还有活着的吗？
还真有。李老头。
那个在石村隐居，嗜酒如命，阵法造诣却深不可测的老家伙。
当初她重生后最迷茫的那段日子，就是在李老头那里，靠着最基础的阵法知识和非人的体能训练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他或许能对这残谱有点思路？哪怕只是提点一二，也比她自己在这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啊。
“中应前辈！”她喊道。
中应嗖地一下跑过来，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咋了？你想通了？是不是不去找那劳什子的煞气地方了？”
“暂时不去。”云清正摇头，“我要先去一个地方，找一个老前辈。您这里有没有什么飞行法器？”
中应撇撇嘴，掏出一件灰扑扑、看起来像块破旧舢板的东西。“喏，速度嘛，比金丹修士全力催动飞行快上一线，优点是灵气波动微弱，贴上敛息符，元婴修士不仔细探查都未必能发现。应该够你用了吧？”
云清正接过这毫不起眼的舟子，倒是正合她意。
她将霜华绫焚天轮等重要法宝都仔细收在噬灵珠内，只将这本体噬灵珠和几样常用物品带在身上，又仔细地在自身和渡尘舟上贴了厚厚一叠敛息避障符。
中应瞅着她忙活，几次三番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没憋住，钻出来絮叨：“那个……小云子啊，你跟墨规那犟驴……其实吧，勺子哪有不碰锅沿的？想当年小慕和小衍也没少干架，为个阵法节点是圆是方，都能争得脸红脖子粗……”
云清正没吭声。
中应以为说到了痒处，继续卖弄她那点陈年旧账：“有一回吵得那可叫一个凶，在院子里差点撸袖子动手！吵着吵着，不知哪个先动了邪火，反正最后就就搂到一块啃上了。再后来，我非礼勿视，就瞧见衣裳一件件飞出来，全挂院里的桃树……”
“中应！”云清正忍不住打断她这愈发没溜的宽心话，“这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中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哎呦，我这不是想告诉你，打架斗嘴不耽误一个被窝里睡觉嘛……唉，也怪我，自打那玩意被硬塞进来，我这噬灵珠里的气脉就全乱了套，好多本事使不出来，封印也一日松过一日……连带着我的修为都跟着掉膘，以前老娘好歹也是个金丹中期的硬手，现在缩水回初期了。”
她越说越丧气。
云清正原本有些羞恼的心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自怨自艾弄得哭笑不得，“前辈，您这上古器灵实力听起来也不怎么惊天动地嘛。”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金丹初期怎么了？放在外面也是一方高手了！再说了，我这是被殃及池鱼的！是工伤！”
在两日不算轻松的飞行后，云清正终于凭借着记忆，来到了那片山脉，找到了隐藏在山坳子里的石村。
已是年末，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村庄、远山都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
修行之人寒暑不侵，但看着那覆雪屋檐下透出的点点昏黄灯火，听着风中隐约传来的犬吠鸡鸣，云清正站在村口，竟恍惚生出留恋。
这里，曾是她冰冷重生后，第一个感受到温暖的地方，是她的第二个家。
她收敛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归家游子，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向记忆中那座熟悉大大院落的农舍。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栅门，只见院子里积雪扫得利索，露出底下青石板。
正屋窗户纸透出暖烘烘的光，一股子醇厚的老酒香混着烟火气钻出来，勾得人肚肠馋虫直动。
这李老头这见了酒走不动道的脾性，真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酒，一点没改。只是这趟来得匆忙，竟忘了给他捎几坛。
她刚走进院落，厨房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女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正是丫丫。
她看到院子里突然多出个人，吓了一跳，待看清云清正的脸时，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瞬间瞪圆了，手里的木盆掉在雪地里也顾不上，像只受惊又欢喜的小鹿，几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云清正，激动得不行。
抱了一下，丫丫又像是想起什么，松开她，比划着让她等着，然后转身飞快地跑进正屋，不一会儿，就拉着两个青年男子冲了出来。
“清正妹子？！真是你！”李敖还是那般高大壮实，皮肤黝黑，声音洪亮，脸上满是惊喜。
他上前一步，习惯性地想拍拍云清正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好家伙，你这气势，都快赶上爹了！”
李章则显得沉稳许多，穿着干净的青布长衫，雪落下来，月光和昏黄的灯火衬着他的脸，人倒是比以前清瘦了不少。
“清正，回来了就好。”
正屋门帘再次被挑开，一个头发花白、面皮红润、腰带上晃荡着个酒葫芦的老头探出脑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你们几个吵嚷个屁啊！大晚上招魂呢……哎哟！”
待他瞅清被儿女团团围住的云清正，老眼亮了，连忙几步蹿出来，一把攥住云清正的手腕就往屋里拖。
“是小云啊！哈哈哈！你这丫头，还知道回来！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不管有啥事，先进来喝口热酒，吃点东西再说！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
李老头的手温暖而粗糙，这股不由分说的热情，瞬间冲垮了云清正连日来的紧绷。
她顺从地被拉进屋里，看着那张被磨得发亮的破旧小木桌，看着桌上摆着的几样简单却热气腾腾的农家菜肴，和一壶显然珍藏的好酒，眼眶微微发热起来。
“师傅，敖哥，章哥，丫丫……”她挨个叫过去，声音有些哽咽。
“来来来，坐坐坐，都坐！挤一挤暖和！”
李老头把她按在凳子上，自己在她旁边坐下，李敖李章和丫丫也笑着围坐下来，小小的桌子顿时坐得满满当当。
席间气氛热烈。李敖拍着胸脯说自己已经筑基中期，在附近城镇的武行里都算一号人物了。李章则含蓄地表示，自己学业已成，明年开春便可参加府试，有望步入仕途。
云清正听着他们讲述这两年的琐碎日常，听着李敖吹嘘自己又打跑了哪只骚扰村庄的低阶妖兽，听着李章分析朝堂局势，听着丫丫在一旁用手语兴奋地补充哥哥们的糗事……
她甚至难得地跟着李敖喝了几杯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李老头喝得满面红光，用力拍着云清正的肩膀，感慨道：“小云啊！你真是个大混蛋啊！”
“……啊？”云清正一愣。
“当年说走就走，连个屁也不放！还神不知鬼不觉埋了那么些灵石在院角树底下。要不是你师傅我酒虫上脑，想着树下是不是还藏着陈年老酒去刨，都不知道咱家祖坟冒了哪门子青烟，一夜之间成了土财主了。你这死丫头……心是石头做的，却也是块暖石头！”
他说着，浑浊的老眼也泛了红。
“你这一走，音讯全无。不容易吧？我看你……修为精进神速，怕是已接近金丹中期了。倒是怎么不见你开心呢？你还记不记得跟着你敖哥天天练，那会打打闹闹，嬉皮笑脸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云清正的心防。在至亲之人面前，在这温暖安全的氛围里，连日来的心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手中的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这个在外面已然能独当一面的金丹修士，慢慢地低下头，压抑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
泪水滴落在陈旧却干净的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嘿！瞧瞧！瞧瞧！俺就说这丫头两句，咋还掉起金疙瘩了？咱这破屋子可接不住你这金丹大修士的仙泪，可快收了神通吧！”
李老头知道云清正的性子，也不看她，连着给她倒酒。
“爹……您看您，瞎叨叨啥！把小云都说哭了！她这准是想家了，是不是！”
“干了！有啥过不去的火焰山，跟你师傅说道说道！就算我这把老骨头扛不住，不还有你敖哥这浑人，你章哥这秀才，还有丫丫这贴心小棉袄吗？咱们这一家子老少爷们儿加起来，还怕他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