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屋里弥漫着隔夜的烟火气和淡淡的药味。
外头天已经大亮。
晨光从木板墙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切出几块亮晃晃的光斑，光里的灰尘慢悠悠打着转，然后又飘走了。
云清正醒过来，第一个感觉是身上那件粗布衣服磨得皮肤很痒很痒。
她有个毛病，一吹风着了凉，身上就乐意起疹子。也不知道是练功冻到了，还是这冰天雪地把她给冻着了，不过这毛病十多年都没犯了，现在都修上仙了，又来犯这毛病也是稀奇。
以前犯的时候，老是母亲半夜爬起来给她擦药。
这衣服是凌霜的，她自己的中衣昨天泡了药浴，湿漉漉的都是药汁，没法穿了。
凌霜师姐比她高些，衣服袖子长了一截，她昨晚挽了好几道，现在睡了一觉又松开了。
她坐起来，把袖子重新挽好。
某人的那一件黑色外袍从她肩头滑落，又被她抓起来叠得整齐放在干草铺边上。
她想起昨晚自己昏过去之后，是墨规把她从药桶里捞出来的。具体怎么捞的，她记不清了，只模糊觉得有人用这件袍子把她裹紧，挡住了破屋四面漏进来的冷风。
她捏着袍子边缘，布料厚实，带着点干净的皂角味，根本不像他本人看起来那么冷硬。
“醒了？”凌霜蹲在火边看她。
昨天晚上睡觉之前她见着裴珏弄了几块木头，搭了个架子，现在这架子顶上能放个小陶锅，凌霜正拿着木勺搅动。
罐子里熬着米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米香混着干菜的味道飘过来。
“感觉怎么样？”她转头看云清正，眼睛弯了弯。
云清正活动了下肩膀，又暗暗催动体内那股灵力。
气流比昨天更顺畅了些，不再动不动就卡在某个地方，或者突然乱窜了。
但身上还是乏，骨头缝里透着酸软，像干了一天重活。
“还好，”她实话实说，“就是没什么力气。”
墨规早就醒了，他站在窗边，正把钉死的木板一块块拆下来。
云清正纳闷，昨天刚钉的，今天把木板拆下来干什么啊。
裴玦盘腿坐在角落里，面前摊开一块油布，上面摆满了各式草药。现在他搞得像一个药材批发商。
他拿起一株根须沾满泥土的紫色小草，对着光仔细看，嘴里念念有词：“可惜了，年份差了点，不然这紫云须拿来炼制通脉散正好。”
他扭头看云清正，“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桶？哥哥我保证，这次剂量拿捏准点，绝对让你……”
“裴兄，”凌风提着个水囊从外面进来，打断他的话，“你就别逗云师妹了。”
他把水囊递给云清正，“刚化的水，干净。”
云清正道了谢，接过水囊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那种干涩发紧的感觉。
她看着凌风：“子谦兄，我们真要去那个流云墟吗？”
流云墟，这回可和黑风墟不一样。这个集市是北地最大聚集人员最多的散集，逼格可比那个大多了。
他们昨天晚上围在一起吃兔子的时候就提到了。
凌风点头道：“已经商量好了。你需要的布阵材料，那里最有可能凑齐。而且我们也需要打听一下外面的风声。卫长风吃了亏，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那边裴玦已经分拣好草药，拍拍手站起来：“没错！流云墟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再说了，”他冲云清正挤眉弄眼，“你那点家底我还不清楚？指望你买空冥石那种烧钱玩意儿，怕是裤衩都得当掉。放心，哥哥我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下点人情，到时候看能不能淘换点便宜货。”
很好，裴玦话糙理不糙。
可是这话也太糙了。她云清正还没穷到要卖裤衩的地步。
墨规已经把窗户都拆开了，冷冽的新鲜空气涌进来，冲淡了屋里的味道。
他转过身道：“那，收拾一下，出发。”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没什么起伏，但云清正莫名就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看在眼里，包括她这身不合身的衣服。
凌霜把煮好的粥分给大家。
米粒不多，主要是些干菜和肉干碎，热乎乎一碗下肚，驱驱寒，舒服的紧。
云清正小口喝着粥，心里盘算着布阵还需要哪些辅材，灵石够不够。
她想起以前在云家，为了一块下品灵石也要看人脸色，如今虽然依旧囊中羞涩，但至少不用一个人发愁嘛。
吃过东西，几人开始收拾。
凌风把火彻底熄灭，又铲了雪掩埋痕迹。凌霜帮云清正收拾东西包裹，顺便把一些用不上的东西全丢了。
云清正拿过袍子，走到墨规面前，看着他。
“谢谢你的袍子。”
墨规正在整理自己的剑，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接过袍子，随手收进储物法器里。
“嗯。”
他好像又觉得自己回的太简短了，半晌之后又来了一句
“你穿着吧要不。”
云清正挠了挠头，我穿个六啊，你不都收起来了吗……
“不用。”
裴玦凑过来，笑嘻嘻地说：“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回头到了流云墟，给我买两株‘龙涎草’就当谢礼了。”
“你想得美。”云清正白了他一眼，“龙涎草多贵你不知道？”
“哎呀，说说而已嘛。”裴玦耸耸肩，又开始整理他的那些瓶瓶罐罐。
凌霜走过来，递给云清正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拿的备用的几件衣服，都是我以前的款式，旧了点，你先穿着。虽然样式普通，但总比穿我的袍子合身些。”
云清正接过布包，心里一暖：“谢谢凌师姐。”
“客气什么。”凌霜笑笑，“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收拾妥当，一行人离开破屋。
雪后初霁，天地间白得晃眼，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云清正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是墨规高大的背影，替她挡去了大部分寒风。
她低着头，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勾勒那几个传送阵的符文结构，手指在袖子里比比划划。
她知道前路艰难，卫长风像悬在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但此刻，踩着坚实的雪地，听着同伴偶尔的低语，大家也都在一块儿的小日子也不错，而且米粥也很好喝。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
去流云墟，搞材料，布阵，变强，一步一步来。
走了一段路，裴玦开始哼起不成调的小曲。凌风偶尔会和凌霜低声交谈几句，内容多是关于接下来的路线和可能遇到的危险。
墨规始终沉默，但他的存在感很强。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坡休息。凌风取出干粮分给大家，裴玦则拿出水囊，里面装的是他特制的药茶，说是能驱寒保暖。
云清正接过水囊喝了一口，药茶带着淡淡的甜味，入腹后升起一股暖意。她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突然问道：“你们说，卫长风现在在做什么？”
凌风沉吟道：“自己也受了伤，肯定在全力疗伤和追查我们的下落，不过也是便宜他了，居然让他带走另一条雪拂绫。”
“那我们这样大摇大摆地去流云墟，会不会太冒险了？”云清正有些担忧。
裴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放心，流云墟那种地方，最讲究保密。只要我们不主动暴露身份，没人会多管闲事。”
云清正点头。
墨规突然开口：“谨慎为好。”
众人也安静下来。云清正明白他的意思——卫长风的势力遍布仙盟，难保流云墟没有他的眼线。
休息片刻后，他们继续赶路。
越往南走，积雪越薄，偶尔能看到裸露的黑色岩石和枯黄的草茎。天色渐晚时，他们找到一处山洞过夜。
凌风在洞口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预警阵法，凌霜又开始生火准备晚饭，裴玦还是摆弄他的药材。
云清正找了个角落，继续练习。这一次，她试着将冰寒灵力凝聚在指尖，想要凝结出一小片冰花，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只在指尖留下一点凉意。
墨规坐在洞口附近擦拭他的往生剑，剑身漆黑，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他偶尔抬眼看看洞外渐暗的天色，又看看正在努力练习的云清正，什么都没说。
晚饭后，众人都开始打坐调息。
云清正感受着体内灵力，虽然进展缓慢，但确实在一点点变强。
她知道急不得，修炼本就是水磨工夫。
夜深了，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均匀的呼吸声。
云清正靠在岩壁上，看着跳动的火焰，思绪飘远。
她想起寒镜天宫的洛倾漪，想起为保护宗门而自爆的洛升澜，想起父母，想起处处与她作对的云承意，想起那个野心勃勃的卫长风。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这些虽然性格迥异，却值得信赖的同伴。
她握紧拳头。
明天就要到流云墟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凑齐材料，布置出传送阵。
这不仅是为了更快地赶路，更是为了在将来面对卫长风时，多一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