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破山间寂静，青岚宗七峰的弟子们如常开始早课诵经，吐纳炼气。
飞瀑流泉依旧轰鸣，仙鹤翩跹于云海，一切看起来与过去的数百年并无同。
弟子们还在为这个月灵石津贴没涨而烦恼，完全不知道即将上演一出年度权谋的大戏。
阳光和昨日一样投射进来，撒在宗内的每一处角落里，只是现下，宗门已然完全乱套。
天枢真人死了。
在青岚宗众弟子的印象之中，这位天枢真人丝毫不逊于千年前的玉宸子。那也是修真不过三十余载就完美飞身元婴的元老级人物，竟然在突破元婴期的最后时刻引动旧伤，暴毙身亡。
灵压的消散，对于高阶修士而言，如同凡人生命的逝去，是无可辩驳的征兆。消息瞬间荡遍了青岚宗，像引发了一场无声的地震。
…
当玉衡真人率先推开那扇沉重的静室大门时，冰冷的死寂感扑面而来，取代了往日里温暖氤氲的灵气氛围。
不，即刻就要称他玉衡真人为“掌门”了。
天枢真人，此刻毫无生气地跌坐在蒲团上，面色青灰，瞳孔涣散，周身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玉衡负手立于尸身前，脸上并无多少悲戚，反而有一种夙愿得偿的亢奋。
他仔细检查着现场，确认没有任何纰漏。
——那味无色无味，能诱发旧疾瞬间崩溃的“寂灵散”，是他亲手掺入天枢日常服用的凝神香中，经由数日积累，终于在昨夜冲关的紧要关头彻底爆发，造成经脉尽碎而亡的假象。
一切痕迹，都完美地指向“旧伤复发，冲关失败”。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是他动了手脚。
“师兄，你安心去吧。”玉衡低声自语，“青岚宗，还有仙盟，我会替你好好执掌的。”
卫长风垂首站在一旁，姿态恭谨，天枢的死，自然是他与玉衡合谋的结果。没有他提供的精准药性和时机把握，玉衡绝难如此干净利落地除掉这位根基深厚的师兄。
卫家，一个在仙盟记载中声名狼藉的家族。
上古大战之时，卫家凭借一方秘宝强极一时，本该是抗魔中坚。
然而当战事焦灼，急需卫家献出秘宝或派出精锐参战时，当时原本答应好的卫家家主却选择了紧闭门户，作壁上观，置之不理。
这一举动直接导致各派联军一侧战线崩溃，伤亡惨重，无数城镇化为焦土。
直至仙盟成立后，震怒的各派宗主一致上述玉宸子，认定卫家怀有异心，其心可诛，不仅封印原本由卫家保管的法宝，更施加了最严厉的惩罚。
罚卫家全族，世世代代以自身神魂为引，镇守最不稳定的魔神残魂封印核心。
生活在封印边缘，日夜被魔气侵蚀，灵力被压制，寿元急剧缩短。
一代代卫家人，如同被诅咒的薪柴，为了维持那该死的封印燃烧着自己，变得形容枯槁，修为难进，最终往往在壮年便神魂耗尽，痛苦死去。
卫长风从小便目睹祖父、父母、叔伯，乃至他最敬爱的长姐，一个个被那封印吸干，变成行尸走肉，最后化作飞灰。
唯他，他天赋异禀，是家族罕见的希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凋零，家族在绝望中沉沦。
那种刻骨铭心的恨，对不公命运的恨，对见死不救的仙盟各派的恨，早已浸透他的骨髓。
所以，当那缕残魂找到他，许诺给他力量，给他复仇的机会，给他主宰自己乃至整个世界命运的能力时，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抓住了这根唯一的稻草。
……
玉衡好像没注意到他正在思虑什么，接下来就是他这难缠的大弟子，他自然也清楚的知道他的用意和野心。
“长风啊，这次你立了大功。等为师彻底稳住宗门，少不了你的好处。”
玉衡语气那叫一个和蔼可亲，画饼技术一流。
卫长风回过神来，抬头对上玉衡的眼神，立马调整情绪，流露出万分感激。好像自己真的是玉衡的一条狗，一条好狗。
“全仰仗师尊运筹帷幄，弟子只是跑跑腿。能为师尊分忧，是弟子修来的福分。”
这老家伙，屁股刚沾上掌门的宝座，就开始端架子了。也不暗自想想，是谁提供那么精准的剂量以及周密的计划，没了他，真以为自己的计划能完美得以实施？
果然，玉衡接着就带上了几分敲打的意味：“不过长风啊，你要记住，你能有今天，全靠为师当年把你从那个不祥之地里捞出来，细心栽培。现在你虽然是青岚宗首席，仙盟新锐，但根基还浅，得戒骄戒躁，凡事嘛……多听听为师的指导。”
他开始提醒卫长风记住自己的黑历史和恩主了，明显是感觉到了卫长风日益膨胀的野心，想赶紧把缰绳子勒紧点。
卫长风眼皮一垂，盖住眼底涌上来的杀意。
老东西，河还没过完就想拆桥。拿他当棋子？
他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滋滋作响：玉衡，跟仙盟那帮老不死一样，都是他复仇路上，登顶途中的绊脚石。
但眼下，还不到掀桌子的时候。
“师尊教诲的是，弟子铭记于心。”卫长风恭敬应答，随即提出，“如今掌门新丧，仙盟内部难免动荡。碧波城勾结幽冥宗、害死赤焰门长老之事，证据确凿，却因天枢师伯先前阻挠，迟迟未决。弟子愿请命，亲赴碧波城，擒拿凌沧海一众叛逆，以正仙盟纲纪，也可借此立威，稳固师尊地位。”
他需要一个理由离开青岚宗，一方面避开玉衡初掌权时的锋芒和猜忌，另一方面，碧波城和云清正屡次坏他好事，他必须亲自去收拾残局，更要夺回焚天轮。
这些法宝，断然不能落在一个变数手里。
玉衡沉吟片刻，觉得此举确实有利可图，既能展示新掌门的铁腕，也能让卫长风去碰碧波城这块硬骨头，消耗其力量。
于是他点头应允：“也好。便由你带队前去。务必小心，凌沧海也不是易与之辈。”
“弟子领命！”卫长风躬身退出静室，转身的刹那，脸上所有恭敬温顺消失殆尽，只剩下满身戾气。
他得找个理由开溜，一方面避开玉衡刚掌权时的清洗和猜忌，另一方面，那个叫云清正的，三番五次坏他好事，必须亲自去收拾烂摊子，那个云清正，总比他快一步，让他浑身不自在。
数日后，碧波城。
往日里水汽氤氲，人来人往的城池，现在城门大敞四开，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店铺民居门窗紧闭，不少地方都落了灰。
只有几只不懂事的水鸟偶尔叫两声，显得这地方更荒凉了。
卫长风几日未歇，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就为这一刻拿碧波城出气，城门紧闭，竟然没有护卫。他当即下令把城门轰开，然后就是这幅景象。
卫长风带着一队心腹弟子，站在空旷得能跑马的城中心广场，显得异常寥落。
他预想过凌沧海会抵抗，会谈判，甚至会撒泼打滚，连强攻的方案都备了好几个，软的硬的全都有。
结果呢？人家直接给他唱了一出“空城计”！
一座干干净净的空城！
他精心准备了好久，打算用来杀鸡儆猴的大戏！台搭好了，观众请来了，结果鸡跑了！
这感觉好比攒足了劲一拳打出去，砸在了棉花上，差点闪了老腰。
“搜！给我掘地三尺地搜！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卫长风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下的命令。
弟子们屁颠屁颠跑去搜查，很快回来报告：城主府值钱的东西搬得毛都不剩，库房里只剩点破铜烂铁，连传送阵都拆得稀巴烂，专业拆迁队看了都自愧不如。
整座城，除了带不走的房子建筑，基本就是个空壳。
“云、清、正！” 又是她！从赤焰门开始，就是这女人一次次跳出来搅局，让他计划泡汤，现在更是让他扑了个空，在玉衡和仙盟面前丢人现眼。
他仿佛都能看见那个女人嘲讽的眼神，那种好像什么都知道却总能快他一步的德行，让他恶心透了。
“大师兄，咱们现在……” 一个心腹弟子壮着胆子问。
卫长风强行把怒火压下去，“传令！碧波城惧罪潜逃，仙盟将其列为头号通缉犯，发布最高级别的追缉令！另外，通知各门派，碧波城这地盘，由仙盟暂时接管。”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北上！”
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能再失手了。
---
与此同时，北地边缘。
飞舟缓缓降落，一股寒风裹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砸过来，让刚从幽冥宗出来的几位集体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放眼望去，好家伙，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这雪原大到没边，远山像盖了层白布的死胖子，一动不动。
这里的植物都矮趴趴的，挂着冰溜，偶尔有几只牦牛在远处贼头贼脑地看过来。
“这什么鬼地方。”
裴玦把他那件花里胡哨的孔雀裘裹了又裹，还是冻得直蹦跶，嘴唇都紫了。
凌风凌霜倒也是无碍。
墨规没啥感觉，幽冥之力本来就是阴寒属性，到了这儿简直跟回了家一样，甚至还有点小舒适。
他瞥了一眼旁边冻得鼻尖发红的云清正，下意识想运功给她暖暖，又觉得不太合适。
云清正努力适应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洛倾漪前辈，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打鼓的。
按照洛倾漪上次分开时给的指引，寒镜天宫应该就在这片雪原深处某座冰山上。
云清正从储物袋里掏出洛倾漪给的那枚当信物的纸签。
可她刚拿出来，还没捂热乎，一阵邪风吹过，纸签就不见了。
“小心！” 墨规喊了一嗓子。
那纸签在空中翻滚了几下，就彻底消失在漫天风雪里，影都看不着了。
“信物！” 云清正惊叫一声，想都没想就要追。
裴玦累得跟狗一样，看到这场景，差点当场表演一个猛男落泪：“姑奶奶！您是我亲姑奶奶！这冰天雪地的，唯一的指南针您就这么让风刮跑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靠缘分吗？！”
云清正又急又羞，脸涨得通红：“我……我没抓稳……” 她也顾不上解释，深一脚浅一脚地就往纸签消失的方向追。
墨规立刻跟上，沉声道：“别急，纸签上有特殊的寒气，我能感觉到大概方向。跟我走！”
凌风凌霜和一脸生无可恋的裴玦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行人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雪原上，开始了寻找一枚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纸签的艰难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