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芳诞正日一大早，凌霜就捏着一枚传讯玉简，提着裙子小跑进了殿内，喜笑颜开。
“好消息！父亲来信了！”
她声音里都带着雀跃，立马展开玉简。
片刻之后，凌沧海的声音便在殿内响起。
他先是吐槽了一大堆关于仙盟克扣，打压碧波城的各种手段，骂了半晌，听的凌风凌霜脸都绿了，正急着要回家去。
结果他清清嗓子，话锋一转，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
内容大致是：碧波城暂时无恙。
无恙怎么不早点说啊喂！这才是主题好吗！
卫长风虽在仙盟上蹿下跳，但毕竟根基未稳，且碧波城历来与天枢掌门交好，天枢真可谓是力排众议，明确表态在未查明真相前，不得对碧波城擅动刀兵，算是暂时护住了凌家。
凌沧海在信中还特意提了一句，说他与天枢那老小子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摸鱼掏鸟窝的交情，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云清正想象了一下平日里威严的凌城主和仙风道骨的天枢掌门小时候光屁股混在一起的画面。
觉得这修仙界的顶尖人物，其童年也与石村里的泥猴子们并无本质区别啊。
无非是摸的鱼可能更灵性一点。
掏的鸟窝可能更高阶一点。
嗯，这很修真。
不过，凌沧海也提到，天枢掌门因旧疾不久后需长期闭关，届时仙盟局势恐再生变。
他未雨绸缪，想到碧波城万千民众，特此传讯询来问墨规，若真有万一，幽冥宗可否作为一条退路，接纳部分民众暂避。
这个消息，让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稍稍松动。
连一向冷脸的墨规，听完传讯后眉宇也舒展了几分，想也没想就点头应下道：“无妨。无渡涯虽非乐土，庇护生灵，我们尚有余力。”
凌风长长舒了口气，凌霜更是眼眶微红，连日来的担忧总算有了着落。
就连靠在门框上摇扇子的裴玦，也难得收起了戏谑，点头道：“宗主英明，多个朋友多条路，何况是碧波城这样的朋友。”
恰逢祈芳诞最盛大的时刻，这好消息让大家都有了片刻喘息的心思。
墨规看着殿外愈发喧闹的景象，难得主动提议：“今日佳节，又有喜讯，不如大家一同聚聚，稍作休憩。”
膳房速度很神，很快备好了丰盛的酒席，就摆在偏厅。
然而，看着满桌珍馐和空荡荡的大殿，云清正却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放下筷子，小声道：“就我们几个……是不是太冷清了点？既是节日，总要有点烟火气才好啊。”
墨规看向她。
云清正继续道：“我看外面高花台那边最是热闹，有花舞可看……不如，我们去那边坐坐？也看看幽冥宗的百姓是如何过节的。”
好一个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
墨规有点犹豫，他一贯不喜欢喧闹的场合。但看着云清正眼中期待，又瞥见凌风凌霜同样意动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依你。”
裴玦立刻抚掌笑道：“这就对了嘛！过节就要热闹！属下这就去安排个视野好的雅座去！”
高花台是无渡涯溶洞中一处天然形成的巨大平台，此刻被装点得如同仙境。
台上，身着华丽衣裙的舞者正随着古乐翩跹起舞，衣袖翻飞间，洒落漫天花雨，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周围人山人海，香气四溢，各种售卖灵花蜜露，鲜花饼的小食散发出甜腻的气息来，闻得云清正也想吃。
墨规就送给裴玦一个眼神，对面再抛过来一个“得嘞”就迅速剁手，把云清正看过的每一件都买下来备着。
还得是裴玦办事得力，果然找了个离高花台不远不近又视野极佳的位置。
几人刚落座，便有侍者送上美酒佳肴。酒是幽冥宗特酿的“富特佳”，入口甘醇，后劲却大。
云清正小口抿着酒，看着台下欢乐的人群，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凌风凌霜显然也很久没如此放松，低声交谈着，脸上带着笑意。
裴玦更是如鱼得水，眼神不时瞟向台上身姿曼妙的舞者，被墨规连着瞪了好几眼。
然而，这墨规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即便他换了身相对寻常的衣服服又收敛了周身气息，但那通身的气质和过于出色的容貌，在人群中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很快，就有眼尖的幽冥宗弟子认出了他。
“是宗主！”
“宗主也来看花舞了！”
“快看！宗主在那里！”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弟子和居民纷纷围拢过来，恭敬地行礼问好，脸上洋溢着见到偶像般的兴奋。
尤其是一些年轻女修，更是挤在前面，双颊绯红偷瞄着墨规，低声议论着“宗主今日好俊”“没想到宗主也会来看花舞”之类的话。
尴了个大尬，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墨规竟然社恐起来。只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节，微微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
就在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穿着长老服饰的老者从人堆里挤出一个脑袋，笑呵呵地走到近前道：“规儿！你也来了？真是难得啊！”
墨规见到老者，立刻起身执礼：“三叔公。”
三叔公？这倒是了。云清正听裴玦提起过，这是幽冥宗领头的老长老，据说宗主之位也是他费尽心思替墨规争取来的，完美的贤臣形象啊……
就是这辈分她捋不清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打着好几个弯呢。
这位三叔公显然是个热心过头的长辈，他拉着墨规的手，上下打量，又看看周围那些含羞带怯的女修们道：“规儿啊，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忙于宗务，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这可不行！三叔公瞧着，那边刘长老家的孙女就不错，水灵，修为也扎实；还有张执事家的女儿，温柔贤淑，一手好琴艺……”
墨规的脸色一下不对劲了，试图抽回手：“三叔公，此事，此事不急！……”
“怎么不急！”三叔公瞪眼，有把墨规的手拽回来。
“你爹娘去得早，三叔公不替你操心谁操心？咱们幽冥宗可不能一直没个宗主夫人！”
真抢手啊。
周围的人群发出哄笑，那些被点名的女修更是羞得低下头，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瞧墨规。
云清正坐在一旁，感觉自己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
她只能拼命埋头吃菜，假装自己是一团空气，根本不敢去看墨规此刻是什么表情，更不敢插话。心里却莫名有点酸溜溜的。
凌霜也是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借着喝酒掩饰。裴玦则用扇子半遮着脸，肩膀耸动，显然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墨规被三叔公和一众热情的长老，弟子团团围住，这个敬酒说“宗主辛苦了”，那个敬酒说“祝宗主早日觅得良缘”，他推脱不得，只能一杯接一杯地喝。
那“富特佳”后劲极大，几轮下来，云清正明显看到墨规的脸红了，眼神也开始有些飘忽，虽然坐得依旧笔直，但反应明显慢了许多。
终于，在三叔公又准备介绍哪位“贤淑女子”时，裴玦看不下去了，起身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诸位长老，弟子们，今日祈芳诞，大家自去玩乐，让宗主也清净片刻，可好啊？”
众人这才嬉笑着渐渐散去。
三叔公还意犹未尽地拍了拍墨规的肩膀：“规儿，你好好考虑啊！”
桌前暂时恢复了安静。墨规似乎松了口气，他扶着额头，晃了晃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云清正担心地看他道：“你没事吧？”
墨规闻声，转过头来看她。
他盯着云清正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低声嘟囔了一句：“……头晕。”
云清正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
这反差有点大。
更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墨规说完，竟然像是寻求支撑一般，身子一歪，直直地朝她这边倒了过来。
云清正伸手去扶，下一刻，一个带着浓郁酒气和冷冽松香的脑袋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剩下半个身子靠着他。
墨规竟然就这么扑进了她怀里……
高花台上的乐舞声，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瞬间远去。云清正浑身僵硬的往后挪了挪。
凌风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赶紧别过脸去。凌霜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裴玦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贼笑，用扇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宗……宗主？”云清正声音发颤，试图轻轻推他。
墨规非但没起来，反而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含糊不清地又嘟囔了一句：
“……香……”
云清正彻底石化。
香？
什么香？
是她发间那支白玉茗的香味，还是……？
裴玦终于憋不住，低笑出声，起身招呼凌风凌霜：“哎呀，看来宗主是累了，我们别在这儿碍眼了。走走走，那边好像有卖蜜露的，我们去尝尝！”
凌霜会意，忍着笑，拉起凌风赶紧跟着裴玦溜了。
于是，喧闹的高花台下，拥挤的人潮边，就只剩下云清正僵硬地坐着，怀里靠着一位醉酒后的宗主。
墨规真的睡着了，云清正一动不敢动。
她低头，只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平日里冷硬的线条在睡梦中变得柔和许多。
发间那朵碍眼的大红花不知何时歪了一点，竟显出几分俏皮可爱。
这算什么？
幽冥宗宗主的酒后真性情？
说好的高冷呢？说好的生人勿近呢？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整个修真界都要惊掉下巴。
祈芳诞的灯火依旧璀璨，花舞依旧绚烂，但这一切似乎都成了背景板。
云清正感受着肩头的重量，第一次觉得，在这危机四伏的前路上，或许也能拥有这样片刻的温暖依靠了。
只是，等这家伙酒醒了，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啊？
云清正有点忧愁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