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院角老槐树上的新芽,慢慢往外抽,不声不响的。林薇重新捡回医院的轮班节奏,白班夜班倒着来,陆沉舟的军务还是忙,有时刚到家电话就响,但两人都有默契,晚上的时间留给他俩和家里,再忙也会赶回来吃口热饭。
家里最上心的就是林国栋的康复。老人每天早上在院子里慢慢挪着步,绕着花坛走两圈,再蹲在鸟笼前喂喂那两只画眉——不知道陆沉舟从哪弄来的,叫声脆生生的。兴致好的时候,他会戴上老花镜,翻林薇从图书馆借来的旧书,一页页看得慢,手指还会在字上轻轻划。他话不多,但眼睛亮,看林薇和陆沉舟的时候,嘴角总带着点笑,是那种安安稳稳的欣慰。
这天林薇轮休,起得早,在厨房和面拌馅,打算包饺子。陆沉舟晨练回来,额角还挂着汗,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进门闻见面香,径直往厨房走,洗手时问她:“肉馅还是素馅?”
“都弄了点,你爱吃的白菜猪肉,爸爱吃的韭菜鸡蛋。”林薇正把揉好的面团揪成小剂子,抬头看他,“来帮忙擀皮?”
陆沉舟挽起袖子,拿起一个剂子擀起来。他手指有劲,擀得快,就是皮总不均匀,边缘厚中间薄,像个歪歪扭扭的月亮。林薇拿起一张,对着光看了看,笑出声:“陆首长这手艺,跟你打靶差远了,还得练。”
陆沉舟没说话,拿起下一个剂子,手腕转得慢了些,眼神盯着面团,认真得像在研究战术。阳光从厨房窗户照进来,光柱里飘着细小的面粉,落在他胳膊上,他也没察觉。
林国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厨房里林薇的笑声和陆沉舟偶尔的应答,嘴角微微扬着。他的目光扫过茶几,上面摊着本林薇刚借的《上古神话考略》,书页正好翻到讲“归墟”的地方,配着幅简笔画,画着一片黑漆漆的水潭。他盯着那页看了两秒,眉头轻轻皱了下,又很快舒展开,拿起旁边的报纸,遮住了那本书。
中午饺子端上桌,热腾腾的冒着白气。三人围着桌子坐,电视开着午间新闻,播报着国内外的大事。林薇给林国栋夹了个韭菜鸡蛋馅的,陆沉舟没说话,只是把盘子里的芹菜猪肉馅饺子,默默往林薇碗里拨了好几个。
“下午我去趟书店,爸,你想看什么书?我给你带两本。”林薇咬了口饺子,汁水溅在嘴角,陆沉舟递过纸巾,她顺手擦了擦。
林国栋摇摇头:“不用,家里这些够我看一阵了。”他喝了口饺子汤,像是随口提起,“薇薇,你上次说,你们医院档案室在整理老资料?”
“嗯,好多几十年前的病历和科研记录,要扫描成电子版,我同事都在吐槽,说那些老纸页一碰就碎,可麻烦了。”林薇没多想,随口应着,又给父亲盛了碗汤。
林国栋“哦”了一声,没再问,低头慢慢吃饺子,筷子在碗里拨了两下,没再夹新的。
饭后林薇出门去书店,陆沉舟陪林国栋在客厅下棋。平时老人下棋很专注,今天却总走神,落子慢,还好几次走了废棋,没一会儿就输了。
“爸,是不是累了?歇会儿吧。”陆沉舟把棋子往盒子里收,抬头看他。
林国栋靠在椅背上,望着院子里的画眉鸟,沉默了会儿才开口:“沉舟啊,人老了,就爱翻旧账。有些事,过去了这么多年,就该让它烂在肚子里,别再翻出来了。”
陆沉舟收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岳父。老人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底。他点点头:“我明白。”
下午陆沉舟去了部队,林薇从书店回来,拎着两本历史杂谈,说是觉得父亲可能会喜欢。她进门没看到父亲在客厅,走到书房门口,发现他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她和陆沉舟的结婚照,看得出神。照片是民政局拍的,两人穿着白衬衫,笑得都有点拘谨。
“爸,您怎么在这儿坐着?”林薇推开门,把书放在桌上。
林国栋回过神,把照片放回相框里,笑了笑:“刚过来找个东西,就看了两眼。这照片拍得好,你俩都精神。”
林薇挨着他坐下:“您要是闷得慌,明天我休息,推您去公园转转?听说那边的菊花开了,可好看了。”
“好,好。”林国栋拍拍她的手,目光又落在照片上,声音放轻了些,“薇薇啊,这辈子,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别去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知道吗?”
林薇愣了一下,没太明白父亲的意思,只当是老人年纪大了,怕她出事,点点头:“我知道了爸,您放心吧。”
夜里陆沉舟回来得晚,快十一点了。林薇已经睡了,床头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打在她脸上,睫毛长长的,像两把小扇子。他轻手轻脚洗漱完,刚躺上床,她就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靠,声音软乎乎的:“忙完了?”
“嗯,睡吧。”他揽住她的腰,手指碰到她放在枕边的书,是那本《上古神话考略》,书页还夹着书签,正好夹在“归墟”那一页。“怎么看这个?”
“帮爸借的,他最近好像对这些老神话感兴趣,上次还问我医院老资料的事呢。”林薇嘟囔了两句,头往他胸口埋了埋,没一会儿又睡熟了,呼吸均匀。
陆沉舟却没了睡意。他借着床头灯的光,看着林薇的睡颜,她的头发蹭在他下巴上,有点痒。他又想起白天林国栋说的那句“别再翻出来了”,还有高远下午发给他的消息——说查到“青鸾”最近在黑市上打听一种古老的祭祀器物碎片,据说是跟“归墟”传说有关的东西。
“归墟”、祭祀器物、老资料……
他手指在林薇的背上轻轻拍着,心里那点模糊的猜测,像被线牵着慢慢往一块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有一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林薇下班回来,脸色不太好,进门就往沙发上坐,揉着太阳穴。陆沉舟刚从部队回来,手里还拿着公文包,见她这样,赶紧放下包走过去:“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今天科室太忙了,来了好几个急诊,跑了一下午,腿都软了。”林薇摆摆手,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水,“对了,下午我去门诊给爸拿药,好像看到个有点眼熟的背影,穿件灰夹克,个子不高,有点瘦,总低着头,看着有点鬼祟。”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凝住,坐直了身体:“看清楚了吗?是谁?”
“没看清脸,当时人多,他走得快,我就扫了一眼,再回头就没影了。”林薇皱着眉回忆,“可能是我看错了,医院人来人往的,认错人也正常。”
陆沉舟没说话,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着,心里的警铃一下子响了。他没再追问,只摸了摸她的头:“累了就先去休息,晚饭我来弄。”
等林薇去房间换衣服,陆沉舟走到阳台,拨通了高远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查一下今天下午总院门诊楼的监控,重点找一个穿灰夹克、个子不高偏瘦的男人。对比一下林教授以前的同事、学生,还有跟古籍、文物圈子有关的人,务必查清楚他是谁,来医院干什么。”
“是!保证完成任务!”高远的声音很干脆。
挂了电话,陆沉舟站在阳台抽烟,看着楼下的路灯慢慢亮起来,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回到客厅时,林国栋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拿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好像在认真看新闻,但陆沉舟注意到,他捏着报纸边缘的手指,关节有点发白,微微发紧。
夜里林薇累坏了,睡得很沉,打了点小呼噜。陆沉舟却毫无睡意,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下午林薇说的那个背影,还有林国栋反常的样子。他悄悄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加密档案——里面是“烛龙”项目残留的资料,只有几张模糊的祭祀符号图片,线条扭曲,看着很古老。他又拿出那本《上古神话考略》,翻到“归墟”那一页,对比着图片看。
这些符号,跟“归墟”的传说,还有“青鸾”找的祭祀器物,到底有什么关系?林国栋突然关注这些,真的只是因为兴趣,还是他早就知道什么,在担心什么?
他关了电脑,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林薇睡得正香,被子被踢开了一角,露出半截胳膊。他走过去把被子盖好,坐在床边看了她很久,才轻轻带上门,回到书房。
不管那些人和事藏着什么阴谋,不管过去的阴影有多深,他都必须挡在前面。这份安稳日子来得太不容易,他绝不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把它毁了。
而此刻,城市另一端的一个老旧小区里,一间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亮着,闪烁着微弱的光。屏幕上是几张翻拍的古老拓片,上面画着跟陆沉舟看到的一样扭曲的符号,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写满了好几页文档。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在键盘上慢慢敲着,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蹭过键盘上的字母,最后停在回车键上,轻轻敲下两个字:
“快了。”
屏幕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觉得眼神里透着股冷意,像藏在暗处的蛇,等着猎物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