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尖叫顺着浓烟钻出来，尖得像被火燎了的针，扎得人耳膜发疼。
陆沉舟听见了。但他动的方向不是往后躲，是往前扑——他得护住板缝里的人。横梁擦着后背砸下来时，滚烫的风先扫过他的后颈，紧接着是千钧重的闷响，火星混着碎砖渣溅了他一脸。冲击力把他掀得往前滚了两圈，后背像被烧红的烙铁碾过，疼得他闷哼一声，却还是第一时间撑着地面抬头，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缝隙。
“张猛！”他喊得嗓子劈裂，浓烟呛得他咳了两声，咳出来的气都带着火星子味。他怕，怕刚才那一下，把那点仅存的希望砸得稀碎。
万幸。卡住的水泥板没塌，板缝还留着，甚至那只垂着的手颤了颤，指节蹭过水泥面，像是在应他。
“等着！马上拉你出来！”陆沉舟爬起来，后背的作训服早被烧破，红肿的皮肤粘在布料上，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可他顾不上，刚要往板缝扑，身后就冲进来两道人影——高远跟着两名穿防火服的消防员，猫着腰闯了进来，防火服的帽子蹭过断墙，带起一串火星。
“首长！你后背！”高远一眼看见他后背的伤，脸白得像纸，伸手就要扶他。
“别碰我！救人！”陆沉舟挥开他的手，声音哑得快断了，“张猛在里面，活着！”
消防员没多话，立刻蹲下身往板缝里探。其中一个摸出检测仪凑过去，屏幕亮了两下，他立刻对着对讲机喊得嗓子发哑：“里面有生命体征！空间太窄，要液压顶撑器！快送进来！”
工具来得快，消防队员半跪在地，顶撑器的液压杆顶着水泥板，发出“嗡嗡”的闷响。石板被慢慢顶起时，陆沉舟和高远立刻上手扒碎砖——碎碴子划得手心冒血，混着汗往指缝里流，两人却像没知觉，只盯着板缝里的人影一点点露出来。
终于能看清了。那人蜷缩在角落里，浑身裹着灰和干硬的血痂，衣服烂得像挂着的破布，脸被烟灰糊得辨不出模样。但陆沉舟一眼就认出来了——胳膊上那道歪歪扭扭的疤，像道被踩扁的闪电，是当年演习救他时，被铁丝网划的；还有那双眼睛，就算半睁着没力气，眼尾那点不服输的倔劲，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是张猛。是他以为埋在边境风沙里三年的兄弟。
陆沉舟的喉咙像被什么堵死了，半个字说不出来。他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碰张猛肩膀时，轻得像碰易碎的瓷——他怕这是烟呛出来的幻觉，一碰就散。
张猛的睫毛颤了颤，眼尾扫到他的手，嘴角扯了下。那笑比哭还难看，刚咧开就疼得抽了口气，气若游丝的声音裹着烟尘飘出来：“舟子……还是这么……急着送死啊……”
“闭嘴。”陆沉舟的声音也抖，却硬邦邦的，“留着气，别废话。”他和消防员一起，小心翼翼地托着张猛的胳膊往外面挪——张猛轻得吓人，胳膊细得能攥住，陆沉舟托着他的腰，指腹能摸到硌手的肋骨，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往下沉。
担架早就候在外面，刚把人抬上去，林薇就冲了过来。她先扫了眼陆沉舟后背的伤，眉头皱成疙瘩，却没停脚，直接蹲在担架边摸脉搏，指尖飞快探过张猛的颈侧、手腕，语速快得像打枪：“生命体征弱，多处外伤，可能有内出血！立刻送军区总院！建立静脉通道，补液！抬的时候稳着点，护好颈椎！”
她的声音没抖，动作也没乱，医护人员跟着她的指令忙起来，刚才有点慌的场面瞬间被稳住。张猛被抬上救护车时，林薇抓着车门跳上去，回头冲陆沉舟喊：“你的伤必须处理！张猛交给我，只要有口气，我就把他拉回来！处理完马上来医院！”
车门“哐当”关上，救护车的笛声刺着耳膜往远处跑。陆沉舟站在原地，眼睛粘在救护车的尾灯上，直到那点红消失在公路拐角，身体才晃了晃。高远赶紧扶住他，能摸到他胳膊上的肌肉还绷着。
“首长，去医院吧。林护士靠谱，猛哥不会有事的。”高远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压着，“他还活着……真的活着……”
陆沉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退了些，只剩冷硬的光。“走。”他往车边走，脚步还稳，“通知医院，启动最高级预案，用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另外——”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高远，锐得像刀，“封锁消息，张猛活着的事，半个字不能漏，尤其是楚家那边。”
“明白！”高远立刻摸出手机，手指快得按错了两次键。
军区总院的灯亮得晃眼。张猛被直接推进手术室，红灯“啪嗒”亮起来时，陆沉舟刚处理完后背的伤——医生给他涂药膏时，他没哼一声，只是盯着手术室的门。后背的灼伤和撞击伤看着吓人，却没伤到骨头，医生让他去病房躺着，他没动，靠在手术室门口的墙上，后背的伤被冷汗浸得发疼，却没挪过半步。
林薇在里面。他知道她的本事，外科病房的骨干，当年边境医疗队支援，她跟着做了三十多台外伤手术，连轴转了两天两夜没合眼。有她在，手术台边就多了层底气。
时间走得比针还慢。高远处理完保密和警戒的事，拎着瓶水过来，塞到他手里：“首长，喝口。林护士刚才让护士传话，说手术很顺利，让您别急。”
陆沉舟没喝，瓶身被他攥得发皱。直到手术室的红灯灭了，门“吱呀”一声拉开，主刀医生摘着口罩走出来，白大褂上还沾着血，脸色疲惫却松了口气，他才猛地直起身，后背的伤被扯得疼，也顾不上了。
“陆将军，手术成功了。”医生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透着倦意却清晰，“伤员命硬得很，多处骨折都固定好了，内出血也止住了。就是脱水和感染有点严重，现在生命体征稳了，送IcU观察。”
悬了半天的心落了一半。陆沉舟往前迈了步：“能进去看看吗？”
“不行，IcU要无菌环境。”医生拦了他一下，补充道，“林护士在里面做护理，她说您放心，有情况立刻通知您。”
又等了两个多小时，IcU的门才开。林薇走出来，摘下口罩时，眼底的红和脸上的倦藏不住，但眼睛亮着，没了刚才的慌。陆沉舟迎上去，刚要开口，她先点了头：“稳定了，睡着了。”
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他虚弱得很，但刚才护士给他擦手时，他攥着护士的袖口哼了声——我听见了，是想抓东西。这是好事，求生意志强，恢复就快。”
陆沉舟的肩膀松了松，后背靠在墙上，才觉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三年了，压在心口的石头，总算挪开了点缝，能透进口气了。林薇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微凉，却稳，像块能让人靠着的石头。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
陆沉舟反手攥紧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磨出来的。“薇薇，谢了。”他的声音哑，却真。
就在这时，高远攥着个透明密封袋跑过来，眉头拧成结，声音压得极低：“首长，您看这个！技术部门刚送过来的初步报告！”
陆沉舟松开林薇的手，接过密封袋。里面装着个烧得变形的小玩意儿，黑糊糊的，只剩个大概的电子元件轮廓。“这是什么？”
“从猛哥贴身口袋里找出来的。”高远往IcU的方向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技术部说，这是微型追踪信标——军用的，但不是咱们的制式，是境外那边常用的型号。”
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指尖捏着密封袋的边缘，指节泛白。张猛身上怎么会有境外的军用追踪器？是他自己带的，还是别人偷偷放的？楚家？还是三年前把他从边境“带走”的人？
他想起张猛留的那张纸条——“小心码头”。坐标指向城郊的废弃码头，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简单的坐标，是个钩子？还是个警告？
张猛活着回来，是天大的惊喜，可这惊喜背后，扯出的线头越来越多，缠成了团更危险的谜。三年里，张猛到底在哪？他经历了什么？是谁在追他？又为什么要把追踪器带在身上？
IcU的玻璃窗外，张猛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陆沉舟站在窗外，指尖抵着玻璃，指腹蹭过张猛插着管子的手的倒影。他知道，刚才那场火海救援不是结束，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早就在张猛从废墟里伸出手的那一刻，拉开了序幕。而病床上躺着的人，是解开所有谜的钥匙——也是所有人都想抢的钥匙。
他抬手按了按耳机，对着里面沉声道：“通知警卫连，加派三倍人手守IcU，二十四小时轮岗，除了主治医生和林护士，任何人不准靠近。另外，查三年前边境失踪案的所有卷宗，还有那个废弃码头近半年的所有进出记录——一点细节都别漏。”
耳机里传来“是”的应答声。陆沉舟没动，依旧盯着玻璃里的张猛。月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后背的纱布上，映得那片白格外扎眼。他等着张猛醒，等着听那些被埋在三年时光里的真相——不管那真相有多疼，有多险，他都得接着。
毕竟，这是他欠张猛的。三年前没护住的人，这次拼了命，也得护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