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前那几天，空气里总飘着股说不出的紧绷感。林薇照样去医院上班，整理病历的时候却总走神，钢笔尖好几次戳到纸页，留下个小小的墨点。高远送来礼服那天是周三下午，他抱着个深灰色礼盒站在护士站门口，没多耽误，只把盒子递过来：“首长交代，按您日常习惯挑的，不合适再跟我说。”
林薇接过盒子时，指尖碰着硬挺的面料，打开一看——珍珠白的及膝裙，领口缀着两颗小珍珠，连搭配的米色高跟鞋都摆得整整齐齐。她从没跟高远提过自己的尺码，这礼服却像量着她的身材做的，合身得让她心里发紧。高远没多留，只补了句“晚宴当天我来接您”，转身就走，背影比平时绷得更直。
沈馨凑过来，手指轻轻摸了摸礼服的料子，眼睛亮了亮，又很快皱起眉：“这料子一看就不便宜，薇薇，你这次去……到底是干什么啊？”她张了张嘴，像是还想问什么，最后只捏了捏林薇的手，“别硬撑，要是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看出不对劲，林薇攥着礼服的衣角，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晚宴当天傍晚，高远准时到了宿舍楼下。他穿了身常服，肩章上的星徽擦得发亮，脸上没一点笑，见了林薇只点头：“林护士，咱们先去趟首长那边。”车子没往军区宾馆开，反而拐上了去市郊的路，最后停在那处她来过一次的僻静院落。
推开门时，客厅里的暖光灯亮着，陆沉舟正站在沙发边扣袖扣。他也穿了常服，墨绿的料子衬得他肩背更宽，肩章上的将星在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扣袖扣的动作慢，手指捏着纽扣转了半圈，才把扣子扣实，听见脚步声，抬眼望过来。
林薇的呼吸顿了一下。他的目光沉得很，像在打量什么，又像在确认——就像战士上战场前，最后检查装备那样，要确定她能不能跟上。
她今天没怎么打扮，只涂了层浅粉色的润唇膏，头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细细的脖颈。站在穿常服的陆沉舟身边，她这身简单的裙子显得格外素净，在这种场合里，反倒有点扎眼。陆沉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几秒，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走吧。”
车子往军区宾馆开，越靠近，路边的岗哨越多。到了门口，哨兵过来检查，高远掏出证件，翻到特定页面，哨兵看了又看，还对着车里的他们扫了眼，才抬手放行。
宴会厅的门一推开，亮得晃眼。水晶灯挂在天花板上，光洒下来，照得满厅的人都亮堂堂的。穿军礼服的军官们三三两两站着，手里端着酒杯，低声说话；还有些穿正装的人，应该是地方上来的，笑容客气却疏远。空气里飘着红酒的香气，还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像拉满了的弓，看着平静，实则一触即发。
陆沉舟带着林薇刚站在门口，厅里的声音突然低了半拍。原本笑着说话的人顿了顿，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目光全朝他们这边转过来。
那些目光裹着各种情绪——有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有探究的，上下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身份猜透；还有些目光带着点玩味，嘴角勾着笑，却没什么温度。林薇觉得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身上，有点发紧。
陆沉舟像没察觉似的，脚步没停，只在她稍微慢了半拍时，悄悄放缓了步子，手臂离她的胳膊大概两指远，虚虚护着她——不亲昵，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她是跟他一起来的。
有人过来打招呼，先是个肩扛少将衔的中年男人，笑着伸出手：“陆首长，好久不见。”他的目光却没离开林薇，“这位是……”
“林薇，我们军区的心理顾问。”陆沉舟的声音平，像在介绍普通同事，可“我们”两个字咬得轻却清楚，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思——她是他这边的人。
“哦？林顾问这么年轻啊！”少将笑着点头，眼神里的探究却没藏住，又多看了林薇两眼。
林薇跟着笑了笑，微微颔首，没多说话。她记着陆沉舟说的“做你自己”，她就是个心理顾问，不用刻意讨好，也不用怕谁。
暗处有几道冷飕飕的目光盯着她，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楚家的人肯定在这儿。
果然，没几分钟，楚晴就挽着一对中年男女走过来。她穿了条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大卷，笑起来的时候，嘴角的梨涡很明显，可看向林薇的眼神，却像藏了根小刺。她身边的男人应该是楚父，穿着深色西装，气度倒沉稳，只是目光扫过林薇时，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审视；楚母穿了身旗袍，手里捏着个小手包，笑盈盈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沉舟哥。”楚晴的声音软乎乎的，像之前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
陆沉舟对着楚父楚母微微点头：“楚伯父，伯母。”语气客气，却没什么温度。
“这位就是林护士吧？”楚父先开口，笑容温和，话里却带着劲，“听小晴说，林护士在医院的本事不小，这么年轻就能在军区医院待着，不容易啊。”他特意把“护士”两个字说得重了点，像是在提醒所有人，她跟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林薇刚要开口，陆沉舟已经接了话：“林顾问在心理干预项目上做得很好，最近帮了不少官兵，司令部很重视。”他的话轻，却把楚父的暗示挡了回去，还明明白白说了林薇的价值——她不是普通护士，是司令部认可的顾问。
楚父脸上的笑僵了半秒，眼神沉了沉，没再接话。楚晴在旁边插进来，声音甜得发腻：“是啊，林护士可真厉害，不光会打针输液，还能当顾问呢。沉舟哥，你身边的人就是不一样。”这话里的酸意快溢出来了，谁都听得出来。
陆沉舟看了她一眼，目光淡得像水：“部队里讲的是能者上，不管做什么，有本事就行。”一句话把楚晴的小心思堵得死死的，还隐隐敲了敲楚家——别搞那些没用的小动作。楚晴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手指攥着酒杯柄，指节都泛白了。
楚父赶紧打圆场：“沉舟说得对，年轻人就该有本事。我们还有朋友要见，先失陪了。”说着就拉了拉楚晴，一家三口转身走了，楚晴走的时候，还回头瞪了林薇一眼。
林薇站在陆沉舟身边，没说一句话，却清楚地感觉到——他刚才每句话都像一道屏障，把楚家的明枪暗箭全挡在了她前面。那股无声的保护，比说多少句“别怕”都管用。
接下来的时间，陆沉舟带着她跟人打招呼。他话不多，别人问起项目，他就说两句关键的，气场却足，没人敢怠慢。林薇就站在他旁边，有人问起心理干预的事，她就捡重要的答，语气不卑不亢。慢慢的，她没那么紧张了，开始悄悄观察——有人跟陆沉舟说话时，腰弯得有点低，态度恭敬；有人则只是客气地点头，眼神里带着疏远；还有些人，像刚才的楚家，笑着的时候，眼底藏着算计。
这就是他待的世界，每一步都得小心，每句话都得琢磨。
中途，有几位老首长招手叫陆沉舟过去，他回头看了林薇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安抚：“等我一下。”高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旁边，低声说：“林护士，我去给您拿杯饮料。”
林薇点点头，独自站在原地。陆沉舟一走，周围的目光更直接了，有人凑在一起小声说话，眼角还往她这边瞟。她下意识理了理裙摆，刚想往人少的地方挪挪，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杯红酒，笑容温和。
“林顾问，幸会。”他伸出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
林薇握了握他的手，指尖碰着微凉的皮肤，心里纳闷——她不认识这个人。
男人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自我介绍：“我姓徐，在总政工作。刚才听几位首长聊起陆首长负责的心理干预项目，说林顾问是核心，这么年轻就有这本事，不简单啊。”他的话听着是恭维，眼神也没什么不对劲，可林薇还是提了点警惕。
“徐主任过奖了，我就是做本职工作。”她收回手，指尖悄悄攥了攥。
“林顾问太谦虚了。”徐主任笑了笑，往她这边凑了凑，声音压低了点，像是拉家常，“我听说项目前期有点小麻烦？好像还跟总医院的一位老同志有关？唉，有时候就是这样，老账翻出来，难免会波及到不相干的人。”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慢，可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他在说赵院长的事！他怎么知道的？是单纯好奇，还是故意试探？
她面上没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侍者托盘上，伸手拿了杯苏打水，指尖捏着冰凉的杯壁，慢慢抿了一口。等她放下杯子，才抬眼看向徐主任，眼神清清明明：“工作里遇到问题很正常，及时解决就没事了。至于医院的事，我不太清楚。徐主任好像对我们医院的情况很关心？”她没接他的话，反而把问题抛了回去——他管得是不是太宽了？
徐主任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冷静，还敢反问。他愣了愣，又笑起来，这次的笑里多了点别的意思：“就是随口聊聊，林顾问别往心里去。”他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比如“项目要是有需要，总政这边能帮忙”，然后就客气地告辞了。
他刚走，陆沉舟就回来了。他的目光扫过徐主任离开的方向，眼神冷了点，走过来低声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林薇把刚才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没漏一个字。
陆沉舟听完，没立刻说话，手指捏着酒杯柄转了半圈，唇角勾了勾，那笑却没到眼底：“总政徐副主任，消息倒是挺灵通。”他没再往下说，只看了林薇一眼，眼神里有点赞许，又有点藏不住的担忧——像是没想到她能应对，又怕她下次遇到更难的情况。
宴会厅里的音乐还在响，有人笑着碰杯，声音热闹。可林薇知道，刚才跟徐主任那几句对话，不过是这场无声战争里的一个小插曲。她看到了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底下藏着的东西，恐怕更吓人。
她握紧了手里的苏打水，冰凉的杯子贴着掌心，让她保持清醒。这场晚宴还没结束，她已经站在了局里，往后要走的路，只会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