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营的弟兄,也都隶属于白杆兵。他们也都知道,这陵寝是为谁而建。所以干活的时候,那是格外的卖力。
石匠们雕琢牌坊时,会对着图纸反复琢磨。连莲纹的卷数,都要仔细核对三遍。
烧陶俑的工匠,住在山外的窑厂。他们每天拉着板车,进山送陶俑。
见了王泽总要问一句:“将军,你看这个像不像您的兵?”
“像,都像!”
王泽在陵寝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就在兵马俑平台旁边,让人盖了座小石屋。
石屋内砌了个石案,案上堆满了兵书。有空余闲暇的时候,他便躲进石塔里看书。有时看着看着,就想起在军营里训练新兵的日子。
《西川八阵图》里的玄机,在这陵寝的布局里,似乎也能找到影子。九道牌坊是阵眼,兵马俑是阵列,白玉台阶是通道。
这不就是一个,放大了的“风扬阵”吗?
他试着在石屋里,推演阵法。把兵马俑的位置,在纸上画出来。
竟真的琢磨出几套,新的变阵。
有时秦翼明进来找他,见他对着一堆兵书写写画画。总要打趣一番:“你这哪是监工,分明是在这儿开了个兵书馆。”
秦良玉,也经常进来看看。特别是忠魂塔建好,又打通了帅府,与陵墓的密道后,她来得就更勤了。
她每次来,都穿着便服。带着春桃,从帅府的密道进入陵寝。
密道入口,设置在忠魂塔后,一块不起眼的石壁。也就是王泽,当初前往探查的地方。
第一次见秦良玉,从密道里走出来时,秦翼明还吓了一跳。只她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手里却提着个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热腾腾的羊肉汤。
“天冷了,让厨房炖的。”
秦良玉把汤碗,递给王泽和秦翼明:“闲来没事,来看看你们。顺便看看,把陵寝折腾成什么样了。”
她沿着白玉台阶往下走,步子稳健,不像个年近六旬的人。
看到那些预留的棺椁平台,她伸手摸了摸石栏,并没说话。看到兵马俑平台上的兵俑,对着一个老兵陶俑看了许久。
忽然转过头,开口轻声说:“把他的枪再雕得弯一点,老许出枪时,枪杆总习惯性弯一下。多少年了,都改不了这个习惯。”
“是,马上改。”
雕刻师傅闻言,立刻着手修改。她微笑着点点头,接着继续往下行。
当几人走过,第一座石牌坊,来到青玉大门前。她转头看向王泽:“月儿,看看这机关如何?”
王泽闻言走上前,一脚踩在其中一块地砖上。随后只听见“咔哒”一声,甬道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
石板下的弩箭齐刷刷弹出,不过并没有发射。随着猛的抬脚,箭矢又缓缓收回。
“不错。”
秦良玉点点头,接着继续问:“玉门的星宿图,刻好了吗?”
“工匠说,还得半个月。”
王泽走回来,轻声回答道:“我们打算用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的布局。合共十五颗星,对应咱们白杆兵的十五个营。”
“嗯”
秦良玉回应一声,目光扫过整个陵寝。接着继续说道:
“等建好了,等我们百年之后,就把这些密道堵了。后人想要再进来,就得走正门解机关了!”
“是的,没错。”
王泽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这座陵寝,终究是要交给后人守护的。
日子在凿石声、烧制陶俑的烟火气里悄然流逝。转眼又是一年,地下陵寝渐渐显露出最终的模样。
石殿后面的忠魂塔,三个月前已经竣工。白杆兵战死兄弟的排位,也都全部迁移进来。
就在石塔竣工后的第十天,王泽就搬进了第八层。因为那里有特意设计的沙盘,以及推演阵法的兵棋。
这是秦翼明背着他,禀告秦良玉专门给他的惊喜。
九道石牌坊也全部完工,坊额上的字被朱砂填过,红得像血。兵马俑平台站满了陶俑,持枪挎刀,阵列整齐。
陵墓大门已经安装,机关就是按神道生肖对应。甬道内三道连环机关已经设置,青玉大门也安装上了。
门上的星宿图,在油灯下闪着莹光。天干地支的机关铜盘,被嵌在了石门内侧,严丝合缝。
王泽站在石殿前,看着工匠们给最后一个陶俑上釉。那陶俑是按张勇的模样做的,腰间别着个酒葫芦,脸上带着憨笑。
“将军,您看这葫芦的纹路对不对?”工匠举着刷子问。
王泽点点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这一年里,他几乎没回过石柱城,没再想过法术失灵的事。没再纠结自己,到底是王泽还是秦加月。
在这里,他只是个监工。守着一座为忠魂而建的陵寝,守着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李三、张勇、谭虎、郭铭。每一个倒下的兄弟,现在都站在眼前。
工匠们抬出一个,盖着红布的将军俑。这是王泽与秦翼明,亲自塑型雕刻最后烧制而成。
将军俑被摆在,军阵最前方的石台上。现在还没到正式竣工,暂时还不能揭开盖住的红布。
虽然是自己雕刻烧制的,但是将俑上颜料后的最终模样。他却还没来得及,第一时间看一看。
秦翼明走了过来,递给他一块刚打磨好的玉佩,上面刻着忠贞二字:“给你的,算是这一年的工钱。”
“你呢?”
王泽接过玉佩,揣进怀里。
秦翼明掏出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也有哈,姑母不会厚此薄彼嘛。”
“你们两个,又在说我老人家坏话吗?”
这时,忠魂塔后方传来动静。是秦良玉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提着食盒的春桃。
“姑母”
王泽和秦翼明,同时拱手:“哪有?我们怎会说您坏话呢?”
“呵呵,你们两个背时娃儿。背地里,还少编排我老人家?”
秦良玉笑容和蔼,从春桃手中接过食盒。装出炖好的排骨汤,分别递给两人。
“谢谢姑母,您真好!”
秦翼明与王泽感谢一句,伸手接过递给自己的搪瓷碗。
趁着二人吃东西的空档,秦良玉自己走进忠魂塔。拿起案上的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
烟气袅袅升起,在油灯下散开。
“快好了!”
她轻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些灵位说:
“等春天来了,就把他们接进来。”
王泽端着碗暂停咀嚼,看着秦良玉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这座地下陵寝的意义。
它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开始。
是那些战死的弟兄,是那些难忘的记忆。都将在这里继续活着,守着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陵寝里的油灯却愈发明亮。
送走姑母与春桃后,王泽转身走向忠魂塔。八层石案上的兵书还摊开着,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阵法图。
他坐下,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风扬阵,可变九式,如陵寝九坊,环环相扣……”
凿石声还在继续,陶俑的釉色在火光下闪着光。九道牌坊的影子投在白玉台阶上,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哨兵。
这座藏在万寿山,山腹里的秘密。终将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成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