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
凌无双客院的书房内,早已点燃了数盏烛台,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她没有用晚餐,也婉拒了侍女送来的点心,只是让人续了一壶浓茶。
此刻,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面前那份摊开的、沉重的卷宗,以及旁边她刚刚写满数张纸的线索梳理上。
最初的震惊与撕心裂肺的痛楚,已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执拗的冷静所取代。
悲伤解决不了问题,眼泪洗刷不了冤屈。她是凌家最后的血脉,是六扇门首席捕头,她必须用理智和专业,去叩问那段被尘封的、染血的真相。
烛火跳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她的指尖划过卷宗上那些冰冷的文字,时而停顿,时而快速记录。
她不再将自己代入那个失去一切的小女孩,而是彻底抽离出来,以一个查案者的视角,审视着每一个细节,寻找着任何可能的矛盾与突破口。
“情报有误……”
她低声自语,用朱笔在这一条下重重划了一道线。
当年传递军情的是谁?
情报来源是前线斥候还是其他渠道?
为何会出现如此致命的错误?
是单纯的失误,还是……有意为之?
卷宗中对情报来源的记录语焉不详,只说是“前线急报”,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疑点。
她的目光又落到“不明势力合围”这一条上。
装备精良,战术诡异,不似普通马匪……会是谁?
朝中政敌雇佣的杀手?
与北狄勾结的其他部落?
还是……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更可怕的念头,但随即被她强行压下,没有确凿证据前,不能妄下判断。
她的注意力最终聚焦在那些尸格记录和战场勘验简图上。
父亲身中的三棱倒钩箭镞,绝非北狄制式。
她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和对兵器的了解,在脑中飞速检索。
这种箭镞制作工艺复杂,成本高昂,更像是……某些权贵私下蓄养的死士或者特殊部队才会使用的武器。
还有那几位死状蹊跷的副将。
背后中箭,混乱中被“自己人”所伤……这分明是内部出了奸细,或者,当时战场上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浑水摸鱼,刻意制造混乱!
一个个疑点被罗列出来,像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凌无双蹙着眉,端起已经微凉的浓茶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滋味让她精神一振。
她知道,仅凭这份被粉饰过的官方卷宗,远远不够。
她需要更原始的资料,需要当年经历过那场战役的幸存者(如果还有的话)的口述,需要查验当年留下的、可能被忽略的证物。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丞相府其他院落早已熄灯安寝,唯有这间书房,烛火始终明亮。
司徒岸站在自己书房的窗前,能远远望见那边透出的灯光。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心疼她的煎熬,却也敬佩她的坚韧。
他遵守承诺,没有前去打扰,只是吩咐厨房随时备着热粥小菜,又让秦风增派了暗哨,确保她绝对安全。
后半夜,凌无双终于合上了卷宗。
她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但一条模糊的调查方向已然在她心中成形。
第一,必须查清当年那份致命情报的具体来源和传递链条。
第二,要设法找到那“不明势力”的蛛丝马迹,尤其是那种特殊的三棱箭镞,是重要的物证线索。
第三,暗中寻访可能知情的凌家军旧部,哪怕希望渺茫。
她铺开京城及周边的舆图,目光落在城西某处。
那里是朝廷存放过期档案和废弃军械的旧库之一,或许,当年战场清理后的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或者破损兵器,会被堆放在那里。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找到实物线索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刻漏,已是子时过半。
距离皇帝规定的一个月期限,又少了一天。
时间紧迫,但她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只有越烧越旺的斗志。
吹熄大部分烛火,只留案头一盏。
凌无双和衣躺在书房内的软榻上,卷宗就放在枕边。
她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短暂的闭目养神,以积蓄体力应对明天的调查。
然而,一闭上眼,父亲和兄长们模糊的面容、战场上惨烈的景象便交替出现,让她心神难安。
她知道,重启这个案子,无异于亲手揭开自己身上最深的伤疤,每一步都可能踩在血淋淋的回忆上。
但,她别无选择。
“爹,大哥……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查明真相,为你们,为凌家军三万弟兄,讨回公道!”
她在心中默默祈愿,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也让她的眼神更加清明和坚定。
黑暗中,她仿佛能听到来自遥远过去的呼唤,那是责任,是仇恨,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这一夜,凌无双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尽是金戈铁马与冲天的火光。
但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她已然起身,用冰冷的井水净面,迅速整理好官服,将那份卷宗仔细收好,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
新的一天开始,属于她一个人的战斗,也正式打响了。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迷雾重重,她都将一往无前。
(第144章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