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过后,第二堂课的钟声敲响。刘教习再次步入讲堂,手中拿着的却是一叠文稿。
“经义需明,文章乃达。上节课论‘为政以德’,此节课,尔等便以此为题,尝试破题,草拟一段承题或起讲,字数不限,限两炷香时间。”
刘教习布置了任务,随即在讲台后的香插里点燃了一根细长的线香。
学堂内顿时响起一片铺纸研墨之声,以及细微的吸气声。破题乃是八股文的关键,最考校对经义的理解和思维的敏锐。
对于李逸之这等基础扎实的学子,这并非难事。他略一沉吟,便提笔蘸墨,在稿纸上流畅地书写起来,神态专注而从容。
张鹏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题目有些老生常谈,但还是在纸上写下了“夫德者,政之本也”之类的常规破题。
钱有福则抓耳挠腮,嘴里念念有词:“德…政…本…” 半晌,才憋出一句“圣人云政之所兴在德”,便卡住了,偷偷抬眼去瞄邻座。
而陈青文,此刻也感到了压力。在周氏学堂,他虽也练习过时文,但更多是模仿范文,如此直接地针对特定经句进行破题构思,要求更高。
他凝神回想“为政以德”的注解,结合刘教习上一节课的引导,试图找到一个恰当的切入点。
他摒弃了那些华丽空洞的词藻,努力从“德如何内化于为政者之心,外显于惠民之策”的角度去思考,下笔虽慢,却力求稳妥。
赵铁柱就更艰难了,他更擅长慢慢构思,临时考核便脑袋空空,看着袅袅升起的香烟,急得额头冒汗。
两炷香时间很快过去。刘教习并未一一收缴批阅,而是随意点了几人起来阐述自己的破题思路。
刘教习点评后钟声响起。他布置了温书和继续完善破题的作业后,便宣布下课。
学子们早已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涌出学堂。
鲜明的对比再次上演。
张鹏、钱有福等人的书童立刻迎上,主仆径自离去,准备享用山下酒楼送来的佳肴。
而大多数弟子,则如同潮水般涌向书院的公共饭堂。
陈青文、赵铁柱、李逸之、梁识四人随着人流走入喧闹的饭堂。
长长的队伍,弥漫的饭菜热气,与方才学堂里的清雅墨香截然不同。
今日的饭菜依旧是一荤一素——冬瓜炒肉片和清炒红薯叶,主食是杂面馒头,汤则是飘着几片菜叶的寡淡菜汤。
四人寻了张空桌坐下。
赵铁柱饿极了,咬了一大口馒头,又扒拉了几口饭菜,含糊道:“嗯!这肉烧得入味!比俺想象的好吃!”
梁识笑道:“你是饿狠了吧?书院伙食就这水准,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说着,目光瞥向饭堂角落,那里,张鹏等人正围坐一桌,他们的书童正将食盒里的精致菜肴一一摆上:油亮的烧鸡、清蒸的鲜鱼、碧绿的时蔬……香气隐隐传来。
赵铁柱被美食的香味吸引,狠狠吸了一口香气,咬了一大口手里的馒头。
梁识用胳膊碰了碰他,低声道,“别看了,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跟咱们不一样。安心吃咱们的,吃饱了下午还有课呢。”
李逸之安静地吃着,动作斯文,对周围的对比恍若未觉。
陈青文看了一眼后,默默咀嚼着口中的食物。
饭堂的嘈杂,邻桌的珍馐,与手中这碗朴素的饭菜,共同构成了书院生活真实的一角。
午休过后,未时正,众人再次齐聚丙班学堂。
下午一节“书”课,一节自习。教习仍是刘教习。
据说书、数这类基础课程,多由童生班的教习兼任。
“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 刘教习先讲了一段书论,随后道,“今日临帖,《九成宫醴泉铭》。”
学堂内响起研墨声。
家境优渥者,如张鹏,用的是上好的墨砚,笔架上挂着大小不同的好几支狼毫、羊毫。
钱有福也摆开一套崭新的文具,宣纸雪白,似乎在用物质弥补技艺的不足。
陈青文,取出自己普通的墨锭,石砚,一支用了许久、笔尖已有些秃的毛笔,还有一沓略显粗糙的竹纸。
铺开纸,蘸饱墨,青文努力回忆着刘教习讲解的“永字八法”,小心翼翼地落笔。
他过去在周秀才私塾,只求字迹端正工整,何曾如此系统地学习过书法?
一下笔,便觉手腕僵硬,那简单的“横画”,要求“逆锋起笔,中锋行笔,回锋收笔”,他写出来端正,却没什么笔锋。
旁边的赵铁柱更是痛苦,他写出的字大小不等,起笔和收笔处还常有几个墨点。他急得抓耳挠腮,低声道:“平时写的好好的,按先生教的,一下子不会写了!”
刘教习在行间巡视,不时驻足指点。走到张鹏身边,看他虽笔法熟练,却略显浮躁,便敲了敲他的桌子:“静心!”
行至钱有福处,看他写得花里胡哨,故作姿态,便淡淡道:“初学当以平正为要,莫要好高骛远。”
来到李逸之案前,刘教习停留片刻,微微颔首。
最后,他停在了陈青文和赵铁柱身边。
看着两人那实在算不上好看的字迹,刘教习并未露出鄙夷,只是拿起青文的笔,亲自示范了起笔行笔收笔,道:“手腕需活,力道要匀,莫要一味用力。你二人根基薄弱,便从笔画练起,每日至少临摹百字,持之以恒,方有进益。”
语气虽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
“是,先生。”陈青文和赵铁柱连忙应道。
书法课,对有些人来说是复习和精进,对青文和赵铁柱而言,却是从头开始的磨练。
当下课钟声响起时,青文只觉得手腕酸痛,看着李逸之那形神兼备的书法作业,心中暗暗下定苦练的决心。
回去的路上,赵铁柱甩着手腕抱怨:“你们手酸不酸?俺手跟胳膊都有点酸。”
梁识笑着安慰:“习惯就好。刘先生说得对,书法这东西没捷径,就是得多练。”
李逸之难得开口,对青文道:“你的字,结构尚可,只是技巧欠缺。晚间若无他事,可多练习基本笔画。”
“多谢逸之兄指点。”青文感激道。
夕阳西下,将四个少年的影子拉长。
陈青文知道,在这条求学路上,他需要补上的,还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