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三月,春风渐暖,吹绿了田埂地头。
这一日,天色澄澈,王桂花正在院中晾晒冬衣,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声,夹杂着陌生的脚步声。
“桂花妹子在家吗?”
王桂花抬头望去,只见村里的刘婆子领着一个面生的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约莫四十上下,穿着簇新的靛蓝细布褙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插着一根亮银簪子,脸上带着热情笑容,看着像是镇上的媒婆。
“刘嫂子,你怎么得空来了?快请进请进!”王桂花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却有些纳闷。刘氏轻易不上门,一来必是说媒。
刘氏笑着引见:“桂花啊,这位是镇上的王媒婆,最是稳妥不过的。今日我们俩来,可是给你家带好事来了!”
王桂花心里七上八下,面上热情地将二人请进堂屋,又使唤秀兰倒水。
陈秀兰端着粗陶碗出来,见到生人,尤其是那媒婆打量的目光,脸颊微红,放下碗添好水便快步躲回了灶间。
王媒婆接过碗,未饮先笑,目光在虽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堂屋里转了一圈,这才开口,声音又脆又亮:“陈家嫂子,真是恭喜了!我今日啊,是受镇上的张家所托,特意来为您家秀兰姑娘说一门顶好的亲事!”
“张家?”王桂花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回春堂的张大夫家呀!”刘婆子在一旁帮腔,脸上笑开了花。
“那可是咱们镇上数得着的好人家!张大夫仁心仁术,家底厚实,人口又简单。他家二公子张维安,今年十八,医术得了张大夫真传,人品模样更是没得挑!不知多少人家惦记着呢!”
王桂花愣住了。回春堂张家?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家。她下意识地朝灶间望了一眼,心口怦怦直跳。
王媒婆见她神色,知道是心动了,便更加卖力地说道:“张公子你也是见过的,最是稳重知礼不过。张大夫和张夫人也是极和善明理的人,他家说了,不看门第,只看重姑娘的人品性情。”
王媒婆看着王桂花的神色,继续道:“张家知道秀兰姑娘贤惠能干,性子沉静,又认得些草药,觉得再合适不过!这可是千里挑一的好姻缘啊!”
王桂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喜悦过后,理智回笼。她斟酌着词语,谨慎地问道:“张家……这样的好人家,怎么就看上我们这庄户人家的丫头了?我们家这情况……”
“哎呦我的好嫂子!”王媒婆一拍大腿,“您这就是妄自菲薄了!谁不知道您家青文少爷年纪轻轻就过了县试,前途无量!秀兰姑娘又是出了名的好姑娘,模样性情哪样差了?张家是诚心诚意来求娶,聘礼上都说了,绝不会委屈了姑娘!”
刘婆子也连连点头:“桂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家那样的门户,肯来求娶,那是真心实意看重秀兰这孩子。”
王桂花心乱如麻,又是欢喜又是忐忑。欢喜的是,若真能成,秀兰算是跳出了农门,进了福窝;忐忑的是,门第相差还是有些大,怕女儿将来受委屈。
她定了定神,对两位媒人说道:“这……这事实在突然,容我和她爹商量商量。”
“应该的,应该的!”王媒婆满脸是笑,“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好好商议。张家那边说了,他们是真心求娶,一切礼数都会周全。若是您家这边有意,改日我再陪张夫人亲自过来相看相看?”
送走了千叮万嘱、满面春风的两位媒人,王桂花站在院门口,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娘,是谁来了?”秀兰从灶间探出身,小声问道,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王桂花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秀兰,是……是镇上的媒人,替回春堂张家……给你提亲。”
秀兰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睁大,脸颊像着了火一样烧起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安小哥……是安小哥家?那个总是耐心教她认药,眼神温和的清朗少年?
“娘……我、我……”她语无伦次,下意识地想躲,手却被母亲紧紧攥着。
王桂花看着女儿这又羞又惊的模样,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叹了口气,将女儿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慌,别慌。这是大事,等你爹回来,咱们好好商量。”
傍晚,陈满仓从地里回来,一听这事,也惊得半晌没说话。
“回春堂张家……那是正经的体面人家,张家那孩子,看着也确实不错。”陈满仓顿了顿,缓缓说道,“就是……这门户是不是差得有点多?咱庄户人家的闺女,嫁过去,会不会被瞧不起?”
王桂花也是忧心这一点:“谁说不是呢。我就怕秀兰过去受委屈。”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秀兰,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罕见的坚定:“爹,娘,张大夫一家……都是和善人。安小哥他……他教女儿认药时,从没有不耐烦……”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考量。女儿这话,透露的信息再明显不过了。
夜里,夫妻俩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爹,你说这事……”王桂花侧过身,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陈满仓沉默良久,才道:“青文过了县试,咱家在村里也算抬起头了。张家这时候来提亲,想必也有看重青文前程的意思。若是秀兰自己愿意,那张家小子瞧着又是个靠得住的……这亲事,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就是怕高攀了……”
“什么高攀不高攀!”陈满仓语气硬了几分,“我陈满仓的闺女,模样性情哪点差了?他张家是医家,我们是农家,都是凭本事吃饭,不偷不抢!”
话虽这么说,但接下来的几天,陈家笼罩在一种既兴奋又不安的气氛里。王桂花做事时常走神,秀兰更是魂不守舍,洗衣裳,光记得衣裳忘了棒槌。
三日后,王媒婆果然又来了,这次还带来了几样精致的点心作为“探口风”的礼。言谈间,透露张家诚意十足,只等陈家这边点头,便可正式过礼。
送走王媒婆,王桂花看着那盒镇上“如意斋”的点心,心里终于下了决心。
她走到女儿屋里,见秀兰正对着一包晒干的草药发呆,那是上次张维安给她的。
“秀兰,”王桂花坐在炕沿,拉起女儿的手,“跟娘说句实话,这门亲事,你心里……愿不愿意?”
秀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耳根红得滴血,过了好半晌,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王桂花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仿佛落了地。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圈微微发红:“只要你愿意,爹娘就给你做主。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随着张家走礼,秀兰和张家定亲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说酸话的更是不少。
“啧啧,满仓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
“攀上高枝了呀!他家小子读书出息,连闺女都能嫁个好人家啊!”
“庄户丫头嫁到镇上去,有她受罪的时候!”
对这些闲言碎语,王桂花只当没听见。她开始翻箱倒柜,琢磨着给女儿准备嫁妆。虽然比不上镇上的大户,但也要尽己所能,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