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晏华裳在一片黑暗中缓缓苏醒。
她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流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香。
胸口仍隐隐作痛,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心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难以言说的钝痛。
“你醒了?”白芷妍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你已昏睡了一整天。”
晏华裳微微侧头,看见白芷妍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手中捧着一碗仍在冒热气的汤药。
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直守在这里。
“一日……”晏华裳轻声重复,声音干涩得几乎认不出是自己的。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被白芷妍轻轻按住。
“别急,先喝了这碗药。”白芷妍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凉,“你动用梦境术探查科举案,遭到反噬,伤得不轻。”
晏华裳没有反驳,只是顺从地咽下苦涩的药汁。
她的意识逐渐清晰,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场针对科举案的梦境探查,她在梦中窥见的墨韵斋,那枚刻着鹰纹的玉佩,还有那股突然袭来的阴冷力量……
“反噬之力,非同寻常。”晏华裳忽然开口,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那股力量阴毒狠辣,与我之前在沈玦身上感知到的邪气,同出一源。”
白芷妍的手微微一颤,药勺碰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你是说……”
“没错,暗害沈玦与插手科举的,是同一伙人。”晏华裳的眼神冷了下来,“而且,这股力量的源头,指向宫廷深处。”
白芷妍放下药碗,神色凝重:“此事牵涉太大,你有何打算?”
晏华裳闭目凝神,暗中运转体内残存的气息。
那反噬之力虽凶险,却也在她体内留下了一丝可追踪的痕迹。
她细细品味着那股邪气的特质——阴冷、诡异,带着一种近乎腐朽的气息。
“墨韵斋和鹰纹玉佩是关键线索。”晏华裳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但我不能亲自出面探查。”
“为何?”白芷妍不解,“既已确定线索,为何不乘胜追击?”
晏华裳轻轻摇头:“我已打草惊蛇。对方既能在科举案中布下如此玄门手段,必非等闲之辈。如今我遭反噬受伤,他们定会暗中监视所有可能与科举案有关的玄门中人。此时若我亲自出手,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何况,沈玦仍昏迷不醒,王府内外不知有多少眼线。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白芷妍若有所思:“那你的意思是?”
“金蝉脱壳。”晏华裳唇边泛起一丝冷冽的笑意,“让旁人去查,而我们隐藏在暗处。”
她示意白芷妍取来纸笔,就着床榻,飞快地写下一封密信。信中并未直接提及墨韵斋或鹰纹玉佩,而是用她与云惊鸿约定的暗语写成——那是一套以乐谱符号为基础的密码,外人看来不过是几段零散的曲谱。
“将这封信交给云惊鸿。”晏华裳将信折好,递给白芷妍,“指示他将‘墨韵斋有异,留意鹰纹玉佩’的消息,混杂在乐坊日常流通的八卦中,通过市井渠道散播出去。”
白芷妍接过信,仍有些犹豫:“如此重要的线索,就这样散播出去,万一被无关之人得知……”
“正因重要,才要如此。”晏华裳解释道,“市井流言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消息一旦传出,真正的幕后主使必会惊慌,露出马脚。而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云惊鸿,务必将消息源头伪装成‘某位在墨韵斋受气的书生因愤泄密’。即便对方追查,也只会查到市井纠纷,不会联想到我们身上。”
白芷妍这才恍然大悟,眼中闪过钦佩之色:“我这就去办。”
“小心些。”晏华裳轻声叮嘱,“从后门出去,避开眼线。”
白芷妍点头,将药碗放在晏华裳手中,转身匆匆离去。
晏华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缓缓饮尽碗中残药。苦涩的药汁滑过喉间,却让她神智更加清明。
她掀被下床,披上一件外衫,步履略显虚浮地走向沈玦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
沈玦仍安静地躺在床榻上,面容苍白如纸,唯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仍活着。
晏华裳在床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沈玦冰凉的手背。
那股同源的邪气在他体内缓缓流动,如同蛰伏的毒蛇,时刻侵蚀着他的生机。
“我找到线索了。”她低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伤害你的人,与插手科举的是同一伙人。他们藏在宫里,手段狠毒……但我已经布下网,很快,很快就能把他们揪出来。”
沈玦毫无反应,只有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晏华裳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手背的轮廓,声音坚定了几分:“我知道你在抗争,我能感觉到你体内有一股力量在与那邪气对抗。坚持下去,沈玦,我一定会找出救你的方法。”
她俯下身,在沈玦耳边轻声说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也不会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得逞。我晏华裳既入此局,就一定要赢。”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到沈玦的手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晏华裳猛地抬头,紧紧盯着沈玦的脸,然而他依旧沉睡,再无其他反应。
是错觉吗?还是……
她不敢确定,但心中却燃起一丝希望。
---
与此同时,京城最大的乐坊“清音阁”内,云惊鸿刚刚结束一曲琵琶独奏。
掌声如雷,宾客们沉醉于他精妙的技艺中,无人注意到他在曲终时与台下几位常客交换的眼神。
“云大家的技艺越发精湛了!”一位富商模样的男子大声赞道,举杯致意。
云惊鸿含笑回礼,抱着琵琶走下舞台,巧妙地避开几位想要上前搭话的宾客,转入后堂。
白芷妍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晏姑娘有信给你。”她将密信递给云惊鸿,低声转达了晏华裳的指示。
云惊鸿快速浏览信纸上的“乐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他走到烛台前,将信纸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告诉晏姑娘,我明白了。”他轻声道,“今日申时三刻,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在此设宴,正是最好的时机。”
白芷妍点头:“一切小心。”
申时三刻,清音阁内宾客盈门。
吏部侍郎的公子包下了最大的雅间宴请同窗,庆贺科举顺利结束。
云惊鸿作为清音阁的招牌乐师,自然被请来助兴。
他怀抱琵琶,指尖流转出清越的音符,引得满堂喝彩。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越发活跃。几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开始高谈阔论,从诗词歌赋谈到朝政时事。
“听说这次科举,有不少才子因墨韵斋的笔墨不佳而影响了发挥?”一位蓝衣书生忽然提起话头。
云惊鸿的琵琶声微微一顿,随即又流畅起来。
他抬眼看向那书生,唇角含笑。
“墨韵斋?”另一位微醺的书生嗤笑一声,“那家的笔墨确实不怎么样!前几日我好友还在那儿受了一肚子气,说是买了方砚台,才用了几次就裂了纹,去找掌柜理论,反被奚落一顿!”
“竟有此事?”云惊鸿适时插话,声音轻柔如风,“小可前几日也听一位客人提起,说是在墨韵斋见了一枚鹰纹玉佩,甚是别致,想买却被告知是非卖品,好生遗憾。”
“鹰纹玉佩?”蓝衣书生挑眉,“我倒是听说墨韵斋的东家与宫中有些关系,说不定是什么贵人定制的。”
云惊鸿微微一笑,指尖划过琴弦,带出一串清音:“这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位客人说起时,颇为念念不忘呢。”
话题很快转向别处,无人再留意这短暂的交谈。但云惊鸿知道,种子已经播下。在这些书生离开清音阁后,关于墨韵斋和鹰纹玉佩的只言片语,就会随着酒宴上的闲谈,悄然流入京城的各个角落。
---
夜幕降临,晏华裳站在窗前,望着天空中稀疏的星子。
白芷妍已回来复命,告知她云惊鸿已顺利完成任务。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白芷妍轻声道,“接下来我们只需等待。”
晏华裳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等待,也是一种进攻。现在,轮到暗处的敌人不安了。”
她转身看向沉睡的沈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你说是吗,沈玦?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