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秦府。
年过七旬的秦良玉,虽鬓角已染霜华,但身姿依旧挺拔,眉宇间英气不减,眼神不失锐利。
她屏退左右,只在书房中与侄儿秦翼明密谈。
“姑母,北京来的黄得功总兵遣使送来陛下敕令与赏赐。言及陛下已在京城推行新政,锐意改革,并已掌控北方,如今意欲平定川蜀。”
“信中虽未明言,但暗示已有西军内部大将愿为内应,希望我白杆兵能予以配合,至少保持中立。”
秦翼明低声禀报,将黄得功的信件和皇帝敕令呈上。
秦良玉接过,仔细阅读。
她看得很慢,尤其是关于“免赋五年”,“简体字”,“以小吏为官”等新政内容,她反复看了几遍。
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良久,她放下信件,目光看向窗外连绵的青山,缓缓开口,
声音带着川东女子特有的清亮与沉稳:
“翼明,你怎么看?”
秦翼明沉吟道:“侄儿觉得,北京这位陛下,与以往大不相同。杀伐果断,抄家得了巨款,这才敢免天下赋税。”
“这新政尤其是简体字和小吏为官,触动太大,恐天下读书人非议。但观其行事,目的明确,手段酷烈,似是真想有一番作为。”
“至于西军内应,若此事为真,确是平定张献忠的良机。”
秦良玉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着侄儿:
“读书人非议?翼明,你需明白,我秦家,世代忠良,忠的是这大明江山,是这天下百姓,而非哪一个文人集团!”
“陛下在京城杀得人头滚滚,抄家拷饷,看似暴戾,但你可知,那些被杀的官员勋贵,哪一个不是蛀空大明的蠹虫?他们的家财,哪一分不是民脂民膏?”
她语气渐厉:“如今陛下用这些钱免了赋税,百姓得以喘息!这才是根本!至于简体字,能让更多贫苦子弟识字,不好吗?”
“小吏为官,若真能选出熟悉民情,办事干练之人,不比那些只会空谈,贪腐无能的进士强?”
秦翼明被姑母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躬身道:
“姑母教训的是!是侄儿眼界窄了。”
秦良玉走到案前,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川蜀位置:
“张献忠,流寇也,凶残暴虐,所过之处,赤地千里。他若久据川蜀,乃我川东百姓之大劫!”
“北京陛下,虽有激进之处,但其新政利于百姓,其平定天下之心亦坚。两相比较,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至于内应之事……黄得功既然敢以此相告,必有倚仗。我白杆兵,忠的是大明皇帝!既然陛下有旨意,有良策,我秦家岂能坐视?”
“姑母的意思是?”秦翼明抬头。
“回复黄得功!”秦良玉斩钉截铁,
“白杆兵,愿听从陛下调遣,配合朝廷大军行动!但有三点,第一,朝廷大军入川,须有确切的计划和日期,我部好做策应。”
“第二,战后川东秩序,须由朝廷派员妥善安置,不得扰民。第三,我白杆兵将士,只为保境安民,匡扶社稷,不参与朝廷内部党争,亦不受无理调遣!”
“是!侄儿明白!”秦翼明肃然应命。
有了秦良玉这番定调,白杆兵的态度就此明确。
这支扎根川东,战力强悍的地方精锐,正式倒向了北京朝廷,成为了黄得功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湖广,承天府,左良玉大营。
帅帐之内,左良玉捧着黄得功以皇帝名义写来的那封抚慰信,翻来覆去地看,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复杂难明。
信写得很客气,先是肯定了他左良玉以往功绩,
虽然他自己都知道没多少功绩,多是养寇自重,
然后表示理解他此前投降南明是受奸人蒙蔽,情有可原。
接着话锋一转,指出如今北京陛下英明神武,掌控大局,锐意改革,天下归心在即。
最后承诺,只要他左良玉愿意幡然醒悟,率部来归,则以往种种,概不追究,
并且仍以总兵官待之,镇守一方,朝廷粮饷,按期拨付。
“你们怎么看?”左良玉将信递给下首的几名心腹将领和幕僚。
一名幕僚捻着胡须,沉吟道:
“大帅,此信看似客气,实则软中带硬。天下归心在即是提醒我们大势,概不追究是给台阶,镇守一方是画饼。”
“但北京那位皇帝,手段确实狠辣,京城杀得血流成河,又得了巨款免税,如今北方局势已然稳住。”
“南明那边……钱谦益,马士英等人,争权夺利,我看未必成事。”
另一名悍将嘟囔道:
“管他北京南京,谁给粮饷咱就跟谁!南明那边答应得好听,粮饷抠抠搜搜。北京这边既然说按期拨付,听着倒比南边实在点。”
左良玉沉默不语。
他内心其实颇为动摇。
他是个典型的军阀,一切行动准则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实力和地盘。
之前投降南明,是因为觉得崇祯快完了,南明好歹有个朝廷架子,能给他个名分。
可现在情况变了!
北京的崇祯不仅没完,反而变得更加强势,更加有钱!
抄家得了七八千万两银子,直接全国免税!
这份气魄和财力,南明根本没法比。
而且,这位新崇祯手段酷烈,对文官勋贵说杀就杀,自己若继续跟南明绑在一起,万一北京真的大军南下……
他左良玉能顶得住吗?
黄得功这封信,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受奸人蒙蔽,情有可原,这话听着舒服。
概不追究,打消了他的最大顾虑。
镇守一方,虽然可能不如现在自在,但好歹名正言顺,还有朝廷粮饷。
更重要的是,信中提到朝廷正在筹划对张献忠用兵。
如果北京朝廷真能迅速平定张献忠,那其实力将更为恐怖,南明更无胜算。
自己这个时候反正,算是“雪中送炭”,价值更大。
反复权衡利弊,左良玉那颗首鼠两端的心,渐渐偏向了北京。
他觉得,黄得功这封信,以及背后北京朝廷的意图,
是符合他想当军阀的利益的——找一个更强的靠山,保住自己的军队和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