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次搭乘出租车,来到了台东区的上野公园。与浅草寺的热闹不同,上野公园在冬末春初的午后,显得开阔而宁静。虽然着名的樱花还未到季节,但园内种植的梅花正凌寒开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点缀在略显萧瑟的林木与草坪之间,像是不畏严寒的报春使者。
上野动物园历史悠久,即使在非周末的下午,也有不少游客,多是带着孩子的家庭或是约会的情侣。购票入园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和设计得颇具自然野趣的笼舍。
他们首先来到了灵长类区。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各种猴子在假山和绳索上攀爬跳跃,嬉戏打闹,发出吱吱的叫声。绘梨衣对一只抱着幼崽、正在温柔为其梳理毛发的母猴特别感兴趣,她趴在玻璃前,看得目不转睛。
(猴子妈妈,很温柔。小猴子,很可爱。)
她写道,眼神柔软。或许在这种母性的温情中,她感受到了一种跨越物种的共鸣。
接着,他们去看大象和长颈鹿。绘梨衣对长颈鹿那惊人的身高和优雅的步伐感到惊叹,一直仰着头。
(脖子,好长。好像,能碰到云。)
陈狩被她奇特的比喻逗笑了。而大象缓慢而沉稳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小山,也让她看了许久。
(很大,很稳重。像大树动起来了。)
她努力地用自己有限的认知去描述这些新奇的生物,每一种动物都在她的小本子上留下独特的印记。
在鸟类园区,色彩斑斓的金刚鹦鹉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绘梨衣被惊得微微后退一步,随即又好奇地靠近。天鹅在水中优雅地游弋,孔雀在园中闲庭信步,偶尔开屏,引来阵阵惊呼。绘梨衣对羽毛的色彩格外敏感,在小本子上画了很多歪歪扭扭的、代表各种颜色的线条。
(它们的衣服,很漂亮。比我的,好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素雅的衣物,比较着。
最让绘梨衣驻足的,或许是猫科动物区。孟加拉虎在笼舍中威严地踱步,黄黑相间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琥珀色的眼睛偶尔扫过围观的人群,带着天生的野性与冷漠。绘梨衣隔着坚固的玻璃,与那只猛兽对视了很久。
(它不开心。)
她忽然写道,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
(这里,很小。它想回,更大的地方。)
陈狩有些惊讶于她的敏感。她似乎能透过那威严的外表,感受到那被囚禁的强大灵魂深处的焦躁与无奈。这种共情能力,让她与这些动物之间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它们在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但这里确实不是它们真正的家园。”陈狩轻声解释,“有些动物是失去了家园,有些是为了保护和研究。很复杂。”
绘梨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神中的那丝阴霾并未完全散去。她看着那只最终走到角落趴下、显得有些落寞的老虎,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这种“不自由”的感觉。
为了转换心情,陈狩带她去了更活泼的企鹅馆和热闹的儿童动物园区域。看着企鹅们笨拙地在岸上行走,又灵巧地在水中穿梭,绘梨衣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在儿童区,她甚至可以亲手用指定的食物喂食温顺的山羊和小鹿。当她伸出小手,一只小鹿用湿漉漉的鼻子触碰她的掌心时,她惊得缩回手,随即又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去,脸上洋溢着新奇和一点点战胜恐惧的喜悦。
(暖暖的,软软的。它不怕我。)
她写道,眼睛亮晶晶的。
“绘梨衣也很可爱哦,它们怎么会怕绘梨衣。”
他们还去看了两栖爬行馆,里面光线幽暗,生活着各种蜥蜴、蛇类和乌龟。绘梨衣对一条盘踞在树枝上、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蟒蛇有些害怕,躲在了陈狩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看。
而对一只缓慢爬行、壳上布满纹路的大象龟,她则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蹲在那里看了足足十几分钟,看着它不紧不慢地咀嚼着蔬菜。
(它走得很慢,但是,一直在走。活得,很久很久了吧。)
她似乎在思考关于时间和生命的问题。
逛完动物园的主要区域,夕阳已经开始西斜,给动物园的树木和建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绘梨衣虽然走了不少路,但精神依旧很好,脸上带着满足的红晕。她抱着新买的,陈狩在纪念品商店给她挑的一个毛绒小老虎玩偶,用来替代现实中那只“不开心”的老虎,和小本子一起,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今天逛动物园,很开心。)
她总结道,然后补充,
(有很多很多的,生命。)
这句话简单,却道出了她最大的收获。她看到了不同于人类的、形态各异的生命,感受到了它们的活力、温情、野性与无奈。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变得更加立体和丰富。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也给整个上野公园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暮色。游客渐渐稀少,园子恢复了宁静。陈狩知道,是时候送绘梨衣回去了。
回程的出租车里,绘梨衣似乎有些累了,她靠在座椅上,怀里抱着今天买的金鱼风铃、毛绒小老虎和那个写满今日记忆的小本子,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华灯初上的街景,眼神中带着一丝留恋和满足后的慵懒。动物园的奇妙经历,无疑为这“最幸福的一天”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源氏重工那栋摩天大楼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绘梨衣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松渐渐收敛。大楼门口,源稚生、樱、乌鸦和夜叉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脸色依旧凝重,但比起早上的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复杂的无奈,或许还掺杂着一丝看到绘梨衣安全归来的放松。
车停稳,陈狩先下车,然后为绘梨衣拉开车门。
绘梨衣走下车,站在陈狩身边,看了看源稚生等人,又抬头看向陈狩。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再次拿出小本子,认真地写下:
(哥哥,明天我们还能见面吗?)
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手拉手的简笔画,旁边甚至笨拙地添上了一个看起来像小老虎的轮廓。
“嗯,可以的,只要绘梨衣想,我每天都来见你。”陈狩郑重点头,伸手再次揉了揉她那头柔软的红发,动作轻柔,“明天见,绘梨衣。”
绘梨衣这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源稚生他们走去。走到源稚生面前时,她停下脚步,将那个金鱼风铃递给了旁边看起来比较和善的樱,然后指了指陈狩,示意是哥哥买的礼物。接着,她把毛绒小老虎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这个要自己留下。
源稚生看着绘梨衣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真实的快乐痕迹,看着她怀中新增的玩偶,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神情平静却目光坚定的陈狩,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默认,示意樱带绘梨衣进去。
陈狩目送着绘梨衣的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直到那抹樱色和红色的长发彻底看不见,才转身,融入了东京璀璨而迷离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