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AI女声念出自己名字的瞬间,陈东那张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涣散。
与高强那种被狂暴力量拖入战场的体验不同,陈东周围的世界,是以一种安静的、诡异的方式在溶解。
纯白的金属墙壁,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拭去,露出了底下另一层更加冰冷、更加惨白的墙壁。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浓重的、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那种味道,是他童年记忆里最深刻、最恐惧的烙印。
“陈东?”
梁辰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下意识地开口喊道。
然而,陈东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身体,在梁辰等人的视线中,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模糊、收缩。
他成年人的轮廓正在迅速褪去,仿佛时光倒流,变回了一个瘦弱、矮小的孩童模样。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赤着脚,蜷缩在电梯的角落里,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惊恐。
在他的世界里,电梯已经消失了。
他回到了那个地方。
一间四壁纯白、没有任何多余物品的隔离病房。
这里是他童年时被关押的那座精神病院,是他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他变回了那个无助、孤僻,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
冰冷的病房里,开始浮现出无数个模糊的人影。
他们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他们是过去的医生,是过去的护工,是所有将他定义为“异类”的权威的集合体。
“目标对象,陈东,七岁。”
一个影子用平淡无波的语调,念着一份诊断报告。
“存在严重的社交障碍与情感隔离,具有潜在的攻击性。”
“无法沟通,无法理解,无法共情。”
“结论:危险,建议进行长期隔离观察。”
这些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判词,如同无数根看不见的针,狠狠地扎进了童年陈东的内心。
被世界否定。
被世界孤立。
这就是他内心最根源的、最深刻的恐惧。
“不……不是的……”
童年的陈东蜷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徒劳地进行着辩解。
但那些影子根本听不见。
他们只是不断地、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诊断和评价。
“孤僻。”
“危险。”
“无法沟通。”
无尽的否定,如同精神的牢笼,将他死死地困在原地。
他的意识开始退化,成年后的记忆,那些和梁辰、高强并肩作战的经历,正在飞速地变得模糊、遥远,仿佛是另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他就要被这片纯白的、绝望的过去,彻底同化了。
电梯内,梁辰、戚月和高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眼中的陈东,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那个瘦弱孩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仿佛真的要被“过去”从这个时空彻底抹去。
他们能感觉到,陈东正在迷失。
“撑住啊!陈东!”高强忍不住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可无论他们如何呼喊,都无法穿透那层心象风景的壁垒。
纯白的病房里,童年陈东的眼神越来越空洞,他几乎要放弃所有的思考和抵抗,彻底沉沦在这永恒的孤立之中。
就在这时。
一片不属于这里的、温暖的画面碎片,毫无征兆地、强行地,插入了这片冰冷的纯白世界。
那是在一片枪林弹雨的战场上。
高强那魁梧的、如同山岳般的后背,毫无防备地交给了他。
那个平日里有些粗枝大叶的男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咧嘴一笑,用洪亮的声音对他喊道:
“背后就交给你了,兄弟!”
兄弟。
这个词,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陈东即将沉寂的意识核心。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涌了进来。
梁辰在分析线索时,冷静地询问他的意见:“陈东,你怎么看?”
戚月在分发物资时,细心地将一份递给他,微笑着说:“这是你的份。”
信任。
认同。
归属。
这些他曾经以为一生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在这段并肩求生的旅程中,已经悄然无声地,刻进了他的灵魂。
这份久违的、名为“同伴”的感觉,成为了刺破他孤立世界的最锋利的光!
这就是他的“精神锚点”!
他不再是那个被世界抛弃的、孤身一人的孩子了!
纯白病房的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孩童,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身体依然是孩子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属于成年人的,那份独有的坚毅与冷静。
他缓缓地站起身,不再是那个瘦弱无助的病童,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
他平静地看着周围那些不断重复着判词的模糊幻影,用一种清晰的、不带丝毫动摇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们说得对。”
“但那是过去的我。”
他的声音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现在的我,有同伴。”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个纯白的病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剧烈地波动起来。
那些面目模糊的幻影,在一阵无声的尖啸中,化为了泡影。
四壁纯白的墙壁,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陈东眼前的景象,重新变回了那片熟悉的、充满未来感的金属空间。
他恢复了成年人的模样,依旧站在电梯的角落,仿佛从未动过。
他默默地抬起头,看向焦急等待着他的高强,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电梯显示屏上,那个红色的数字“2”,在一声清脆的轻响后,跳向了“3”。
冰冷的AI女声,再次响起。
“第三层测试,启动。”
“测试对象: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