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了几圈涟漪,但很快就被营地内部蓬勃的活力所吞没、抚平。拥有黑火药和初步铁器技术的团队,心态已然不同往日。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地转化为了谨慎的准备和跃跃欲试的探索欲。
接下来的两天,营地内部仿佛一个高效运转的小型作坊,充满了积极的喧嚣。
沈云墨、赵石带着石头和阿昌,成了陷阱改造小队。他们不仅按照林栖的指导,在北面和东面布下了更多巧妙利用绳索、落石和削尖竹木的物理陷阱,还大胆地实践了沈云疏的“火药预警”想法。他们将少量黑火药混合干燥的植物绒絮,封装在薄竹管内,连接绊索。一旦触发,虽无巨大杀伤,却能爆发出响亮的噼啪声和明显的火光烟迹,足以在百米外为营地提供清晰的警报。几个少年对此兴致勃勃,几乎把这当成了一种新奇的游戏,互相比赛谁设置的绊发雷更隐蔽、更巧妙。
“墨哥,你看我这个,藏在苔藓下面,绝对发现不了!”阿昌压低声音,得意地展示自己的作品。
沈云墨检查了一下,老成地点点头:“嗯,不错。不过引线再埋深一点,不然露水打湿了可能哑火。”
赵石则更务实,默默地用新锻造的短矛削尖着木桩,将其深深钉入预设的陷坑底部,动作沉稳有力。
洞穴内,新出窑的陶器立刻派上了用场。春婶和王氏用最大的陶罐储存了满满的、经过沙炭布过滤的清水,看着那清澈的水面,脸上是止不住的满足。那两个带提手的小陶锅更是成了宝贝,一个专门用来熬煮周砚和伤员需要的草药,另一个则负责烹制日常的食物。当晚,春婶就用新陶锅炖了一锅浓香的野菜杂烩汤,里面难得地放了几块风干的兔肉和大量新挖掘的、口感粉糯的土茯苓块茎。热乎乎的汤水盛在崭新的陶碗里,暖胃更暖心,连周砚都比平时多喝了半碗。
“这陶锅真好,受热匀,还不怕烧!”春婶擦着额头的汗,笑呵呵地说,“等找到盐,老婆子我给你们露一手,保准比现在香十倍!”
铁蛋和大丫围着陶器好奇地摸摸这个,看看那个。阿禾则负责用柔软的树皮纤维制成的“抹布”擦拭陶器,动作轻柔,仿佛在照顾珍贵的宝贝。沈槐利用休息时间,已经开始琢磨如何用陶土烧制纺锤之类的工具,为可能到来的冬季做更长远的准备。
林栖果然如约,在下午指导了陷阱小队的布置技巧。他话语不多,但每次示范都精准有效,指出关键时一针见血。少年们对他又是敬畏又是崇拜,学得格外认真。指导完毕后,他便会再次隐匿身形,前往北面山涧方向进行短暂侦查,确认那支小队依旧在原有区域活动,并未向洞穴方向靠近,这才返回。
在这种外紧内松的氛围下,前往东边废弃村落探索的计划,被提上了日程。
出发前夜,沈云疏召集了所有参与人员——她自己、林栖、沈云墨、赵石,以及主动请缨的阿昌——进行最后的准备。
照明用的是浸泡过松脂、重新编织的耐燃火把,以及几个用透明鱼鳔(之前猎到的大鱼所得)蒙住小孔、内置萤火虫的简易“照明罐”,以备不时之需。
武器方面,林栖自然是弓箭在手,沈云疏佩带短匕,沈云墨和赵石手持新锻造的短矛,阿昌则分配到了一把轻便的标枪。每人腰间都挂载了两个标准份量的火药包。
工具带了挖掘用的木铲、撬棍(用坚韧木棍和楔形石块绑成)、以及准备盛放找到的铜器铜钱的结实藤筐。
“黑子”也被允许同行,这条半大土狗嗅觉灵敏,或许能提前预警危险。
“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寻找任何含铜的物品,其次是可能存在的、未被破坏的日常用具、布料、或者……书籍。”沈云疏强调,“遇到任何不确定的情况,以林栖的指令为准。不得擅自行动,不得触碰不明物体。我们的优势是火药和突然性,不是硬拼。”
“明白!”沈云墨和赵石齐声应道,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阿昌更是用力点头,暗暗发誓这次一定要表现得出色。
周砚看着整装待发的几人,尤其是跃跃欲试的沈云墨,沉声叮嘱:“云墨,照顾好你阿姐,也照顾好自己。”
“周大哥放心!”沈云墨拍着胸脯,随即又笑嘻嘻地补充,“等我们找到铜,把你的胳膊接好,下次就能一起出去了!”
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连林栖的嘴角都似乎柔和了一瞬。出发的气氛,竟有几分像是去进行一场有趣的郊游,而非危机四伏的探险。
次日清晨,天光未亮,探索小队便悄然出发。林栖一马当先,如同最敏锐的向导,在晨雾弥漫的山林中穿行。他的身影飘忽,总能选择最安全、最省力的路径,偶尔停下,观察地面痕迹或倾听风声。
沈云墨和赵石紧随其后,努力模仿着林栖的步伐,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阿昌则跟在队伍末尾,警惕地注意着后方动静。“黑子”兴奋地在队伍前后跑来跑去,但被沈云墨低声呵斥后,便老实地跟在脚边,只是鼻子不停地嗅着。
大半日的路程,比预想中顺利。他们绕过了一片泥泞的洼地,攀上一道缓坡,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坐落在山坳中的废弃村落。断壁残垣在蔓生的荒草与藤蔓间若隐若现,大多数屋顶早已坍塌,只剩下黑黢黢的椽子指向天空,如同死去巨兽的肋骨。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空荡窗洞发出的呜咽声,诉说着岁月的荒凉。
“就是这里了。”林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村落布局,“按老规矩,废弃多年的村落,蛇虫鼠蚁居多,也可能有野兽筑巢。重点搜寻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房屋,尤其是村中祠堂、里正家或者曾经的铁匠铺、货郎家。”
小队呈分散队形,小心翼翼地踏入村中。脚下的石板路缝隙长满了野草,踩上去软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腐朽木材和潮湿泥土的气味。
他们先探索了几间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民居,结果令人失望。里面除了破碎的陶片、锈蚀无法使用的农具,便是厚厚的积尘和鸟兽的粪便。
“阿姐,你看这个!”沈云墨在一处倒塌了半边的院子里,用木棍拨开杂物,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锁,虽然已经无法使用,但确实是铜!“有用吗?”
“有用!”沈云疏接过,掂量了一下,“只要是铜,就能熔了用。收好!”
这小小的发现鼓舞了士气。赵石在另一处院落的灶膛里,发现了一把烧得变形的铜壶,虽然破损严重,但材质无误。阿昌则眼尖地在一堆瓦砾下发现了几枚布满绿锈的铜钱,兴奋地捡了起来。
就在他们专注于搜寻时,走在最前面的林栖忽然举起手,示意停下。他侧耳倾听,目光锁定在村落中央一座规模稍大、门廊尚且完好的建筑——那似乎是村里的祠堂。
“里面有动静。”林栖低声道,同时轻轻搭上了一支箭。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武器。“黑子”也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祠堂内传来,伴随着某种……咀嚼声?
沈云疏对林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自己手中的火药包。林栖微微颔首。
沈云墨和赵石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靠近祠堂那扇虚掩的、布满虫蛀的木门。阿昌则紧张地举起了标枪。
沈云疏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火药包点燃引线,从门缝准确地抛了进去!
“轰——!”
一声不算巨大但足够响亮的爆炸声在祠堂内响起,伴随着火光和浓烟!
“吱吱——嗷!”里面顿时传来一阵尖锐慌乱的非人嘶叫,以及杂乱的奔跑声。
紧接着,在沈云疏等人紧张的注视下,只见七八头体型壮硕、獠牙外翻的野猪,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烟火吓得魂飞魄散,争先恐后地从祠堂大门、甚至撞破侧面腐朽的板壁,狼狈不堪地冲了出来,头也不回地扎进村外的草丛,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原来是占据了祠堂当窝的野猪群!
看着野猪们惊慌逃窜的滑稽模样,原本紧张的少年们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爆发出压抑的低笑声。
“我的天,差点以为是啥怪物呢!”沈云墨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又觉得好笑。
“这火药包……吓野猪倒是挺好使。”赵石也咧开了嘴。
阿昌更是放松下来,擦了把冷汗:“吓死我了,还以为碰上‘山魈’了。”
林栖收起弓箭,脸上似乎也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率先走向祠堂:“进去看看,野猪窝里,说不定有它们从别处拱来的‘好东西’。”
祠堂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野猪的粪便和啃咬痕迹,神主牌位散落一地。然而,正如林栖所料,在野猪垫窝的干草和泥土下面,他们果然有了重大发现!
除了又找到几件破损的铜香炉、铜灯盏外,沈云墨眼尖,在一个被野猪拱开的墙角破洞里,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密封尚好的小木箱!费了些力气撬开,里面赫然是满满一箱子的铜钱!虽然同样布满绿锈,但数量可观,足够熔铸出手术所需的自然铜还有富余!
“发财了!”沈云墨欢呼一声,其他少年也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祠堂偏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虽然受潮但并未完全腐烂的麻布、一小罐已经板结但刮刮还能用的黑色盐块,甚至还有几本用油布包裹、侥幸保存下来的线装书,似乎是地方志和医书杂集!
这些发现远超预期!铜钱解决了手术的核心难题,盐块缓解了燃眉之急,而书籍,在这个知识断绝的年代,更是无价之宝!
回程的路上,小队的气氛格外轻松。藤筐里装着沉甸甸的铜钱和铜器,怀里抱着意外的收获,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昂扬。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等周大哥胳膊好了,咱们是不是就能去打更大的猎物了?”
“那肯定!说不定还能去探探那个硫磺洞到底有多深!”
“今晚让春婶用新找到的盐块做汤,肯定更香!”
听着少年们对未来的憧憬,沈云疏和林栖走在后面,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和一丝淡淡的期待。废村之行,不仅带回了急需的物资,更极大地提振了整个团队的信心和士气。
当洞穴的轮廓在望,远远地,他们已经看到了洞口袅袅升起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炊烟。那不仅仅是烟火,更是“家”的信号,是他们在这片残酷世界里,亲手搭建起来的、充满希望的堡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