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匪徒被那场精心策划的“神迹”惊退,留下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危机感。洞穴内,地下河的轰鸣仿佛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头,提醒着他们这片庇护所的脆弱。沈云疏站在绘满知识图谱的岩壁前,指尖停留在代表周砚的那个简易符号上,久久不动。
“我们不能等了。”她转过身,火光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跃,声音清晰而坚定,“周砚在外多一日,便多一分变数。被动等待即是坐以待毙,我们必须主动出击,用我们的方式,织一张寻找他的网。”
这张“网”,需要耐心,需要智慧,更需要将团队有限的力量精准地投送到每一个可能的方向。
她开始了周密部署。林栖依然是外出的尖兵,但他的任务被赋予了新的内涵。沈云疏与他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入交谈,竭力回忆并描述周砚的一切细节:他作为前镖师常年行走养成的独特步伐习惯与路径选择倾向,遭遇危险时下意识的规避动作与反击角度,使用腰刀(尤其是可能更依赖左手后)发力时留下的那种兼具力度与技巧的劈砍痕迹,甚至是他受伤后可能辨识并寻找的几种特定疗伤草药。林栖沉默地听着,那双仿佛能穿透迷雾的眼睛,将每一个细微的特征刻入脑海。他的狩猎与侦察路线被重新规划,重点覆盖那些可能发现落单者痕迹、尤其是符合“经验丰富却带伤”特征的区域。
沈云墨的任务则是将那块来之不易的粗糙钢胚,尽快转化为可靠的武力保障。他与沈槐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凭借着手头最坚硬的燧石和砂岩,开始了枯燥而艰辛的打磨工作。汗水与血水浸湿了他们的手掌,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崩裂的碎片如同他们焦灼内心的写照。数日后,三支棱角分明、泛着冷硬幽光的箭镞,和一把刃口虽不规整却透着森然寒气的短匕,终于完成。沈云疏将短匕郑重佩在腰间,那沉甸甸的质感,带来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
而对外的信息网络,则由沈云疏亲自编织与掌控。她精心准备了此次交易的物品:不仅有效能更高的新式鱼笼,更有一小罐品质远超这乱世水准、雪白晶莹的细盐,这是足以撬开任何紧闭嘴巴的硬通货。在一个晨雾尚未散尽的黎明,她在沈云墨和林栖的暗中护卫下,再次前往那个曾建立初步联系的流民聚落。
聚落依旧破败,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似乎被冲淡了些许。有人利用她传授的方法,在干涸河床的特定位置成功捕到了鱼,虽是杯水车薪,却是久违的生机。看到沈云疏到来,那领头的老者眼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掺杂着感激与期盼的复杂神色。
交易顺利进行。沈云疏用鱼笼技术和一小撮细盐,换来了聚落能拿出的最好皮毛和所有能找到的伤药。她没有急于离开,而是与老者围坐在微弱的篝火旁,如同闲话家常。
“老丈,近来这山野之间,可还太平?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生面孔?比如……独自一人,看起来有些本事,可能还带着伤的汉子?”沈云疏语气平和,目光却细致地捕捉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老者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缓缓摇头:“像姑娘你们这般齐整的生面孔,已是罕见了。独自一人的……倒是有几个饿得走不动道的,都不成样子了。”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回忆的光,“不过,前些时日,确实听几个从西边黑风岭那边逃难过来的人提起,说那边闹得厉害,‘黑旗寨’和‘青龙帮’为了抢什么东西,杀得天昏地暗……”
沈云疏的心脏猛地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捧着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哦?竟有此事?后来如何了?听说……有人逃出来吗?”
“逃?”老者叹了口气,露出凄惶之色,“那种地方,进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啊……两边都杀红了眼,尸横遍野……不过,”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倒是隐约听人提过一嘴,说混战之中,好像是有那么几个人,像是趁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死是活,许是传岔了的闲话罢。”
尽管消息模糊,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周砚有可能还活着!甚至可能已经挣脱了黑旗寨!
沈云疏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继续引导,语气更加恳切:“若是真有人能从那种地方脱身,必定本领不凡。老丈,您和各位乡亲常在山林间走动,近来可曾见过什么不寻常的、非本地猎户能留下的痕迹?比如,特别干净利落的宿营痕迹,或者,只有走南闯北之人才会使用的特殊路标?”
她的话引起了周围几个年轻猎户的注意,他们低声议论起来。片刻,一个负责在更偏远山区设置陷阱的瘦高猎人犹豫着开口:“特别的痕迹……俺前几天往北边‘鹰嘴崖’那边下套子,在一处背风的石窝子里,看见一堆熄灭的火塘,收拾得……收拾得特别干净,灰烬都埋好了,旁边还有几块石头摆得有点……有点讲究,不像咱们随便坐的样子。而且,那地方选得刁,能看见来路,后头还有退路,像个……像个老手待过的地儿。”
老手!懂得隐蔽与反追踪!沈云疏的心跳再次加速。她立刻详细询问了那处地点的方位、周边的地形特征,并郑重地额外取出了一小包肉干,递给那猎人作为酬谢。
带着这至关重要的信息和换来的物资,沈云疏一行人迅速返回洞穴。她立刻将“鹰嘴崖发现疑似老手宿营痕迹”的消息告知众人。
“鹰嘴崖……”林栖沉吟道,眼神锐利起来,“在北边,地势高,视野开阔,是观察黑旗寨旧活动区域边缘的好位置。如果真是他,他很可能在养伤,同时观察路径。”
“我们必须去确认!”沈云疏语气斩钉截铁,“林栖兄台,能否请你……”
“我去。”林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明早出发。”
“我跟你去!”沈云墨立刻上前一步。
“你留下。”沈云疏和林栖再次异口同声。沈云疏看着弟弟,目光沉静却不容置疑:“家里不能没人。爹娘、春婶、阿禾大丫他们需要保护,洞穴需要守卫,武器需要继续打造,与外界的联系也不能断。寻找周砚至关重要,但守护好我们现有的根基,同样是我们活下去的保障。”
沈云墨看着姐姐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断,又看了看身后脸上写满依赖与担忧的家人,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份急切深埋心底:“我明白,阿姐。我会守好家!”
就在沈云疏团队织开的“网”刚刚触及“鹰嘴崖”这一线索时,身处北方山岭中的周砚,正独自在生死线上挣扎。
他确实曾在鹰嘴崖那个石窝子里短暂停留过。那里视野良好,易于隐蔽,是他拖着伤体所能找到的相对安全的歇脚点。但此刻,他的状况比当时恶劣了何止十倍。
伤口的感染在缺医少药和连日跋涉中彻底失控。右臂肿胀不堪,皮肤呈现出骇人的黑紫色,溃烂的创口不断渗出脓液,散发着腐臭。持续的高烧消耗着他最后的气力,意识在清醒与混沌间剧烈摇摆。幻觉纷至沓来,时而看到黑旗寨追兵狰狞的面孔,时而听到沈云疏遥遥的呼唤。
石头和阿昌一左一右架着他,两人也都到了极限,眼眶深陷,脚步踉跄。他们沿着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艰难移动,试图找到水源,或者一个能让他们稍作喘息的角落。
“头儿……撑住……就快……就快到了……”石头的声音嘶哑干涩,与其说是在鼓励周砚,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周砚几乎完全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个少年身上。左手机械地抓着一根树枝,每一次点地都耗费着他残存的清醒。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飞速流逝。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他模糊的视线边缘,似乎瞥见侧前方一棵老松树的粗糙树皮上,有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齐整的刻痕。
那是什么?不像野兽的抓痕,也不像风雨侵蚀的痕迹。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用尽最后气力,挣脱了石头和阿昌的搀扶,踉跄着扑到那棵树下。
在齐眉高的位置,树皮上被人用利器,极其谨慎地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箭头符号,指向东南方向。刻痕很新,树皮的翻卷处还未完全氧化变深。而在箭头下方,还有一道更浅、更短的横线,像是一个简单的计数或确认标记。
这不是猎户的标记,也不是流民惯用的符号。这更像是一种……简洁、高效、带有明确指向性的路标!是军中或走镖之人有时会使用的、用于在复杂地形中给后续同伴指示方向的暗记!
是巧合吗?还是……
周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箭头所指的东南方,那里是更加茂密、地势更深的山林。
他回身,看向因他突兀举动而惊呆的石头和阿昌,喉咙里发出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抠出:
“有……标记……指向东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