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那棵老槐树，打记事起就歪着脖子。树干拧得像麻花，枝桠斜斜地伸过墙头，正好搭在王屠户家的肉案上方。
开春时，一对麻雀夫妇先占了最粗的枝桠。母麻雀衔草时总踩空，歪脖树的枝桠太滑。公麻雀急得直转圈，扑棱着翅膀冲树叫唤：“你就不能长直点？”树不吭声，倒是抖落几片去年的枯叶，正好垫在窝底。
没过几天，墙根下搬来只刺猬。白天蜷在树根的洞里，夜里就顺着树干往上爬，想偷王屠户晾的腊肉。歪脖树的树皮坑坑洼洼，倒成了天然的梯子。刺猬爬三步滑两步，气得哼哼：“这破树，故意跟我作对！”树还是不吭声，只是在它快摔下来时，悄悄伸过根细枝托一把。
王屠户发现腊肉少了块，抄起擀面杖就追。刺猬“嗖”地钻进树洞，王屠户看着歪脖树骂：“你这歪货，倒成了贼窝！”树影晃了晃，掉下个野枣砸在他背上。王屠户捡起来一啃，甜的。
入夏时，树洞里住进只瘸腿的野猫。野猫原是大户人家的宠物，被赶出来时折了条后腿。它不爱动弹，整天趴在树洞里晒太阳。歪脖树的影子正好圈住树洞，像个天然的遮阳棚。有回下暴雨，树把最密的叶子挪到洞口，野猫愣是没淋着一滴雨。
刺猬夜里偷肉被野猫看见了，俩家伙隔着树干对峙。刺猬炸着刺：“这树是我的！”野猫眯着眼：“树乐意给我挡雨，你管得着？”树突然晃了晃，掉下来个野蜂巢，不偏不倚落在刺猬跟前。刺猬吓得滚回洞，野猫却叼起蜂巢，拖回树洞——它知道王屠户的小孙子爱吃蜂蜜。
秋分时，王屠户的小孙子爬树掏鸟窝，脚下一滑，眼看要摔。歪脖树斜伸的枝桠突然往下弯了弯，正好接住他。孩子咯咯笑，揪着树枝荡秋千，惊飞了麻雀一家。母麻雀气得骂：“没良心的！我们孵蛋时你咋不晃？”树没理，倒是把枝桠晃得更欢了。
入冬前，刺猬要冬眠，把偷来的腊肉干藏在树洞里。野猫把吃剩的鱼骨头堆在旁边，像是在送礼。麻雀夫妇叼来稻草，垫在野猫的窝上。王屠户瞅见了，没吭声，只是把腊肉晾得更高了些，还在树根旁放了碗清水。
第一场雪来时，歪脖树的枝桠上积了雪，远远看去像戴了顶白帽子。树洞里，野猫抱着刺猬睡，麻雀夫妇缩在草堆里。王屠户路过，往树底下撒了把小米，嘴里嘟囔：“这群懒货，开春了都给我搬走啊！”
树晃了晃，雪“扑簌簌”落在他头上。王屠户抹了把脸，笑了——这歪脖子树，是成心的。
转年开春，麻雀夫妇先回来，发现树洞里多了层新的软草。刺猬钻出洞，看见王屠户的小孙子在树干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家”字。野猫伸了个懒腰，跳到王屠户的肉案上，叼走片碎肉，回头冲树晃了晃脑袋。
歪脖树的枝桠又往外伸了伸，正好够着王屠户晒的干辣椒。风一吹，辣香飘满了整村，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倒像是给这热闹的“家”，添了串活蹦乱跳的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