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来僵在原地，握伞的手攥得指节泛青，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没两秒又猛地松开。
指腹蹭过磨砂伞柄，留下一圈湿痕，残留的温度像块小火炭，顺着血管往心口窜，烫得他心跳都乱了节奏，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谢谢。”
两个字顺着喉咙往上涌，到舌尖时又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
他用力抿紧唇，喉结滚了滚，硬生生把那点暖意咽了回去——不能说。
一旦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她的好意，默许了她的靠近，打破了他花了很久才划下的安全界限。
他怕重蹈覆辙，怕再次习惯她的存在，然后像前世那样，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以前她为了那个开豪车的学长跟他分手时，那句“你连件像样的礼物都送不起，怎么给我想要的生活”，像淬了冰的刀子，至今还插在他心上。
还有她转身时毫不留恋的背影，长发甩过肩头，连个眼神都没留，成了他整个青春里最不敢碰的痛。
他拼命学习，熬夜刷题，考年级第一，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想填补心里那个因为她离开而留下的空洞。
可现在她回来了，带着他曾经渴望的热情，像阵暖风似的，强势入侵他的生活——这是她新的游戏，还是故意回来看看，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不堪”？
他不敢深想，只能用冷漠筑墙，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冷硬的表情下。
可心底的声音在不断质疑：送养胃点心时小心翼翼的苏念，冒雨递伞时眼神清澈的苏念，真的和以前那个眼神里只有嫌弃、说分手时连头都不回的她，是同一个人吗？
他甚至偷偷对比过——现在的她，笑起来会弯眼睛，说话时会认真看着人的眼睛，连递东西都小心翼翼的，怕碰疼了他似的；可以前的她，总是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像他是什么麻烦的东西，连多待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
这种来回拉扯的矛盾感，像有两只手在拽他的心脏，一边往回扯，一边往前拉，让他胸口发闷，连呼吸都觉得不畅快。
“嘿，将来，可以啊！有这么漂亮的学姐给你送伞？藏得够深啊！”
同班男生勾着他的肩膀凑过来调侃，语气里满是羡慕。
李将来猛地回神，脸上瞬间拉平表情，又恢复了平时的冷硬，眼神里的慌乱被藏得严严实实。
他没解释，只是拨开男生的手，手指动作有些发僵，猛地按开伞骨。
深蓝色的伞面“啪”地弹开，隔绝了身后嘈杂的人声，也隔开了外面雨雾蒙蒙的世界。
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点“哒哒”打在伞面的声音被放大，单调地响在耳边。
街道上行人匆匆，撑着伞快步往前走，车辆驶过溅起高高的水花，落在路边的积水里，发出“哗啦”的声响。
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她身上的那股清香反而更明显了，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是洗发水或沐浴露的味道，干净又甜美，和她以前常喷的那种浓郁香水完全不一样，没有攻击性，闻着让人心里发暖。
他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指尖相触时的温度，想起她跑过来时没扣好的领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上面还沾着点雨珠——猛地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去想物理公式、数学压轴题，可思绪像匹脱缰的野马，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他想起她第一次在楼梯口堵他时，眼里藏不住的狂喜和愧疚，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起她笔记里工整的字迹和巧妙的解题思路，红笔圈出的重点比老师讲的还细致；想起篮球场边她专注的侧影，阳光落在她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还有刚才雨中她那个明亮的笑容，像暗夜里的星辰，一下子照进了他心底最荒芜的角落。
“砰——”
脚踝传来一阵钝痛，他因为走神，踢在了路边一块翘起的地砖上。
疼痛感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也让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
停下脚步站在雨中，看着自己磨损的白色球鞋和湿透的裤脚，冰凉的雨水顺着裤腿往下淌，一股说不清的挫败感顺着脊椎往上爬，从心口蔓延到四肢。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气自己这么轻易就被她搅乱了心神，气自己看到她淋雨的背影时，心里会冒出“心疼”的念头，更气自己连句简单的“谢谢”都说不出口。
那句哽在喉间的“谢谢”，像根坚硬的鱼刺，卡得他呼吸不畅。
它不只是一句客套话，更象征着他是否愿意敞开心扉，哪怕只是露出一条缝隙——承认她的好，承认自己还在意她，就这么难吗？
浑浑噩噩回到狭小的出租屋，李将来把湿淋淋的书包扔在椅子上，手里却还紧紧握着那把伞，指腹反复摩挲着伞柄上的纹路。
雨声还没歇，“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户，也敲着他纷乱的心。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路灯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的模糊轮廓。
沉默地盯着伞看了很久，他做了个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动作——拉开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
里面放着母亲留下的旧手链、他得的竞赛证书，还有一本写满了创业想法的笔记本，都是他最珍视的东西。
他动作很慢地折叠好伞，手指顺着伞骨的纹路慢慢捋平伞面，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然后郑重地放进抽屉，刚好摆在她写着“加油”的笔记旁边——两个东西靠在一起，像某种隐秘的呼应，让他心跳又快了半拍。
锁上抽屉，仿佛也暂时封锁了胸腔里汹涌的情感。
他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他摊开理综习题册，拿起笔，强迫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可若仔细看，会发现他握笔的指节泛白，解题的步骤比平时慢了不少，偶尔还会对着一道题停顿许久，眉头紧紧蹙着，显然没真正集中注意力。
雨声渐渐停歇，窗外的世界变得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行的轻微声响。
李将来做完一套理综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台灯下，他垂着眼睑，睫毛投下扇形的阴影，神情平静得有些刻意——可眼眸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变了。
那道用冷漠筑成的坚冰防御，被一把普通的深蓝色雨伞，撬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风顺着缝隙钻进去，带来了久违的暖意，也带来了无法控制的混乱。
他拿起桌角的旧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光线映在他冷硬的脸上。
拇指悬停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打开任何界面，只是静静坐着，像尊沉默的雕塑，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雨中她那个带着雨珠的笑容。
夜色渐深，城市的灯火在湿润的空气中晕染开模糊的光晕，温柔地洒在窗台上。
李将来起身准备洗漱，目光无意间扫过手机屏幕——一条未读短信跳了出来，来自一个没存名字、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内容很短：“伞好用吗？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句谢谢哦：）”
那个俏皮的笑脸表情，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格外刺眼，像在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李将来的动作彻底顿住，瞳孔微微收缩，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知道他用了那把伞？
难道……她一直在教学楼门口，看着他撑开伞、走进雨里？
甚至看着他踢到地砖、站在雨中发呆？
这个念头像电流般窜过全身，让他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青，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一股被全然看透、无所遁形的感觉，像盆冰冷的雨水，从头顶浇下来，瞬间将他从头凉到脚，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把所有的动摇都锁在心里，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在她的注视下——她像个耐心的猎人，安静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反应，等着他卸下所有防备。
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短信像根针，扎得他眼睛发疼。
他忽然想起她递伞时眼里的笃定，想起她冲进雨里前那句“记得多做题”，想起她消失在雨幕时那个回头的笑——原来那些看似随意的举动里，都藏着她的“算计”，算计着他的反应，算计着他的动摇。
可这“算计”里，又裹着让他心慌的真诚。
如果只是想戏弄他，她没必要把唯一的伞给他，没必要自己淋得浑身湿透，更没必要在笔记里偷偷写下“加油”，在短信里加个俏皮的笑脸。
两种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打架，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没存名字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想打过去质问她，又想装作没看见——最终，他还是按灭了屏幕，把手机扔回桌角，却再也没法平静下来。
窗外的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李将来站在原地，心里乱成一团麻——他第一次发现，面对苏念，他所谓的理智和防线，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而那句欠了她的“谢谢”，似乎越来越难再说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