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远依例前往王管带大帐参与军议。诸将商议完日常军务,正待散去时,陈远却上前一步,拱手道:“管带大人,卑职尚有一事,关乎我军后勤稳固,冒昧禀报。”
王管带心情颇佳,闻言笑道:“陈帮带但说无妨。”
“谢大人。”陈远面色沉静,声音清晰,“卑职听闻,近日岳阳地界颇不宁静。有一伙外来商贾,勾结地方宵小,正对一家名为‘安远商行’的商户百般刁难。此商行虽小,然其主营药材、布匹,价格公道,货源稳定,于我湘军采买军需颇有裨益。”
帐内几位营官闻言,神色各异。军中将领与地方商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非秘密,但如此直白地在军议上提出,却属少见。
王管带“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竟有此事?地方商事纠纷,自有官府裁断,与我等何干?”
“大人明鉴,”陈远不慌不忙,“若仅是寻常商事纠纷,卑职断不敢以此琐事烦扰大人。然据卑职所知,此事背后恐不简单。那伙外来商贾,疑似与皖北李抚台麾下某些人员有所关联。”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远身上。“皖北李抚台”五个字,瞬间将一桩普通的商业纠纷,拔高到了湘淮两系微妙博弈的层面。
王管带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眼神变得锐利:“陈帮带,此话可有凭据?须知构陷同僚,可是大罪。”
“卑职不敢妄言。”陈远从容道,“此事在岳阳已非秘密,那伙人行事张扬,动辄以‘淮上’背景自居,打压湖广商民。岳阳府衙内,亦有其助力。卑职是担心,长此以往,恐寒了众多愿与我湘军交易的商贾之心。今日他们能动‘安远商行’,明日就敢动其他商号。若让我湘军将士以为,在这湖广地界,我湘军连一家正经交易的商号都庇护不了,反要让淮系的人横行无忌,只怕……于军心士气有碍。”
他句句不提私利,字字关乎湘军整体利益与颜面,更是巧妙地撩拨着湘军将领对淮系固有的警惕与不满。
一位素来与王管带亲近的营官冷哼一声:“他李少荃的手也伸得太长了!安徽还不够他折腾,竟跑到我湖南来撒野!”
“正是此理!”陈远立刻接话,语气恳切,“大人,那‘安远商行’不过疥癣之疾,但其背后代表的态势,却不可不察。若我等置之不理,岂非示弱于人?往后在这湖广,我湘军说话,还有几分斤两?”
王管带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自然明白陈远话中的深意,也清楚这很可能是陈远借题发挥。但陈远选择的这个切入点,他无法拒绝。维护湘军在湖广的根本利益和权威,是他这个层面将领的核心职责之一。
“你所言,不无道理。”良久,王管带缓缓开口,“我湘军儿郎在前线浴血,岂容后方有人倚仗外力,欺压我湖广商民,动摇我军根基!”他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此事,本官知道了。”
他没有明确说会怎么做,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王管带既然说了“知道了”,就意味着他不会坐视不管。或许是一封发给湖广官场的私信,或许是某种不经意的表态,自然会有想要讨好湘军的人去将事情办妥。
“卑职代那众多惶惶不安的商贾,谢过大人!”陈远深深一揖。
军议散去,陈远走出大帐,阳光有些刺眼。他知道,这把“刀”已经借成了。接下来,就看岳阳那边,如何将这借来的“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胜利。而他,只需静待佳音。江口镇的雷霆,想必也快要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