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带的身份如同在浑浊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扩散,带来了新的机遇与暗流。陈远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有敬佩,有审视,有拉拢,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他深知,在这湘军体系内,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营务繁杂,新补入的兵员需要整训,与各营之间的协调也耗费心力。张把总如今对他客气有加,但那份客气背后,是日益拉开的距离和隐隐的失落。王管带则更加倚重,许多涉及地方情报、小股部队调动的琐事,也常征询他的意见。
这一日,处理完日常军务,陈远屏退左右,独自在灯下展开一封密信。信是经由岳阳联络点转来的,来自长沙。
信仍是杨芷幽的笔迹,语气却比之前更为沉稳笃定:
“城南铺面已步入正轨,生意尚可,足以维系。舅家表亲古道热肠,介绍了几位经营南北货的友商,颇有见识,谈及关外皮货、闽地茶叶,皆有其道。妾身与之往来,获益良多。另,听闻江口木材商刘氏,因经营不善,家业凋零,其名下船队正待价而沽,或可留意。”
陈远缓缓将信纸移近烛火。
“城南铺面步入正轨”意味着长沙的据点已经稳固,具备了自我造血和掩护能力。
“舅家表亲介绍友商”是杨芷幽的隐语,说明她不仅激活了情报网,更开始利用这个网络,接触和筛选具有潜力、或许能被未来“兴华会”理念所吸引的人才。这些“颇有见识”的商贾,便是最初的火种。
而关于“江口刘氏船队”的信息,价值巨大。若能掌控一支船队,不仅意味着一条稳定的运输渠道(人员、物资、军火),更意味着能将影响力沿水路延伸,无论是沟通岳阳、长沙,还是未来向长江下游发展,都至关重要。这需要资金,也需要一个合适的、不引人注目的出面人。
陈远提笔,用暗语写下回信。他赞同杨芷幽接触“友商”之举,嘱咐其务必谨慎,重在观察其品性、能力与潜在倾向,暂不轻露己方底细。关于船队,他指示可动用部分栖霞谷储备金,由岳阳的李铁柱设法寻找可靠的白手套,尝试介入收购,但过程需合法合规,不留任何与军方或他本人关联的把柄。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唤来绝对亲信的亲兵,令其明日借采办之名,送往岳阳。
做完这一切,夜已深沉。帐外万籁俱寂,唯有巡更的梆子声偶尔传来。陈远毫无睡意,他踱到帐边,望着辕门外无边的黑暗。
杨芷幽在长沙的进展,如同一股新鲜的血液,注入他正在构建的庞大体系。明面上,他是湘军新晋的帮带,在战场上积累功勋,在官场上小心周旋。暗地里,栖霞谷的根基,岳阳的触角,长沙的情报与商业网络,以及正在萌芽的人才吸纳计划,正如同深埋地下的根须,悄然蔓延。
他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在历史的洪流中,他既要顺势而为,借助湘军这艘大船航行,又必须秘密打造属于自己的舟楫,以待将来劈波斩浪,甚至……取而代之。
“星火已燃,只待风来。”他低声自语,眼中倒映着跳动的烛光,那光芒深处,是超越这个时代的野望与冷静。
此刻的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谋求在旧体系中上位的穿越者。他正悄然转身,成为一个在旧世界躯壳内,培育新世界种子的播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