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的神经或许大条，但她对情感的感知却有种小动物般的敏锐。她早就察觉到秦昊和谭韫航之间那种古怪的氛围，以及秦昊最近愈发明显的焦躁和别扭。起初她只是觉得好玩，但渐渐地，她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
尤其是谭韫航。
他对自己态度的软化，时机太过巧合，恰好是在秦昊开始剧烈回避之后。他那份若有似无的“亲近”，看似自然，却总带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精准计算感。
他会在秦昊可能看到的时候，对她露出极淡的、却足够引人注目的笑意。他会收下她的东西，并在恰当的场合使用。他答应她的邀约，时间地点都像是经过精心挑选。
这不像是一个真正开始接纳朋友的人会有的状态。
这天周末，两人如约去了那家新开的素食馆。环境清雅，食物也确实精致。谭韫航吃得不多，但很认真，偶尔会对菜品的口味给出中肯的评价。
夏阳咬着吸管，看着对面举止优雅、却总隔着一层无形壁垒的男人，忽然放下果汁，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谭法医，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在拿我当枪使，气秦队呢？”
谭韫航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夏阳。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指责，没有生气，只有看穿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兴奋。
他没有立刻否认。
夏阳见状，笑得更开心了，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就说嘛！你最近配合得有点过分哦！不过——”她拖长了语调，耸耸肩，“我无所谓啊！秦队那个臭男人，整天就知道逃避，脑子里跟塞了钢筋似的，活该被教训！你需要我怎么配合？尽管说！朋友就是拿来两肋插刀的嘛！”
她说得豪气干云，仿佛这是一件多么有趣又正义的事情。
谭韫航沉默地看着她。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心思通透、毫无芥蒂地说着要两肋插刀的女孩，心里那层冰封的算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
他利用了她的热情和坦荡，他预想了各种可能，包括被她发现后可能产生的愤怒或疏远，却唯独没料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反应，全然的接纳，甚至带着鼓励。
这种毫不设防的信任，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在他冰层覆盖的心湖上。
他缓缓放下筷子，脸上的淡漠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极少示人的、一丝真实的歉然和郑重。
“夏阳。”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对不起，我确实利用了你的善意，你很敏锐。”
夏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承认和道歉。她摆摆手，刚想说“没事啦我开玩笑的”，却对上谭韫航那双异常认真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和距离，而是带着一种难得的诚恳。
“我并非有意欺瞒。”谭韫航继续道，语气平静却郑重，“你的感觉没错，我很抱歉，如果你感到被冒犯，我完全理解。之后……”
“之后什么之后！”夏阳打断他，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没有丝毫阴霾，反而闪着更亮的光，“道什么歉啊！都说了我自愿的！而且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
她凑得更近，声音里满是好奇和兴奋，“所以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秦队那个笨蛋是不是快憋死了？快跟我说说！”
谭韫航看着她纯粹的热情和毫无保留的支持，怔了片刻。良久，他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真正的放松和暖意。
“好。”他轻轻点头，“如果你不介意，那我们，就做真正的朋友。”
“这还差不多！”夏阳一拍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来！以茶代酒，庆祝一下我终于打入冰山内部！以后一起收拾秦昊那个别扭精！”
两人之间的气氛彻底变了，一种基于坦诚和理解的、真正的友谊开始悄然滋生。他们继续吃饭，聊天内容从刻意为之的表演，变成了朋友间自然轻松的闲聊。
夏阳叽叽喳喳地说着各种趣事，谭韫航偶尔回应几句，氛围融洽而真实。
然而，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素食馆绿植隔断的另一侧，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秦昊今天是约了朋友在这附近打球，结束后鬼使神差地想来看看这家据说很不错的素食馆，却没想到，撞破了这样一场阴谋。
隔断并不完全隔音，那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对话，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耳膜，扎进他的心脏。
“拿我当枪使，气秦队呢？” “我无所谓啊！” “活该被教训！” “对不起。我确实利用了你的善意。” “做真正的朋友。” “一起收拾秦昊那个别扭精！”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眼花，四肢冰凉。
原来是这样，所有的亲近，所有的缓和，甚至那让他嫉妒发狂的友谊，全都是假的。 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用来教训他的骗局。
而他自己，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一旁看着，嫉妒着，痛苦着，挣扎着，完美地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和被羞辱的疼痛！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胸腔里翻涌着暴烈的情绪，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他想冲过去，揪住那个冷冰冰的算计者，质问他！他想撕碎那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石像，僵硬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转身，逃离了那个让他窒息的地方。
晚上，谭韫航回到501。和夏阳的这次开诚布公的交谈，让他心里某种紧绷的东西松弛了下来。他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门外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夏阳那种轻快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压抑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力量。
谭韫航脚步顿了一下，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秦昊。
他显然喝了不少酒，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气，眼睛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死死地盯着谭韫航。那眼神里的愤怒、失望、痛苦和羞辱，几乎要化为实质，将人灼伤。
“秦队？”谭韫航微微蹙眉。
“算计我。”秦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抑不住的怒火，“很好玩是吗？谭韫航？”
谭韫航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了。
他看着秦昊几乎要崩溃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心里却飞快地权衡着。否认？还是承认？
他的沉默，在秦昊眼里无异于默认。
“看着我像个傻逼一样纠结！看着我躲你！看着我他妈因为你和夏阳说句话就难受得不行！你是不是很得意啊！”秦昊猛地一步上前，几乎要撞到谭韫航身上，低吼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拿她当枪使？教训我？谭韫航，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秦昊的滔天怒火，谭韫航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抬起眼，平静地迎上秦昊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冰冷：“我想干什么？秦队，你又在怕什么？”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秦昊最深的痛处和恐慌！
秦昊猛地噎住，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掺杂进一丝狼狈和慌乱。
“你躲什么？”谭韫航步步紧逼，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你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自己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想法？”
“你他妈闭嘴！”秦昊像是被踩到了最痛的尾巴，猛地抬手，一把揪住了谭韫航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交错，空气中充满了酒味、怒火和一触即发的危险张力。
谭韫航被撞得闷哼一声，后背生疼，但他依旧毫不退缩地看着秦昊，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嘲弄：“被说中了？秦队，你就只会用逃避和暴力来解决问题吗？”
秦昊死死瞪着他，揪着他衣领的手因为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各种激烈的情绪，愤怒、痛苦、恐慌、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对面的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滚。”他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疲惫的声音，“谭韫航，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说完，他不再看谭韫航一眼，拖着沉重的脚步，狼狈地打开自己家的门，摔了进去。
走廊里，只剩下谭韫航一个人。
他慢慢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