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朱红枫正一边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哼着不成调却莫名欢快的小曲，一边快速翻阅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嘴里还偶尔嘀咕两句：“嘿，这老小子，账做得还挺花…可惜啊，碰到我老人家，火眼金睛…这点小把戏，我当年在户部打杂的时候都玩腻了…”
书房内还站着另外两人，一个是他的幕僚师爷，姓文，是个总是一本正经的老学究；另一个则是身穿公服、显然是府内属官模样的人，姓钱，负责刑名查案。两人脸上并无太多紧张，反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看着自家大人那副“工作中自娱自乐”的模样。
“大人，您看…”文师爷忍不住开口提醒，习惯性地捋了捋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
“嗯？哦哦哦！”朱红枫仿佛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一拍脑门，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滑稽表情，“对了对了，正事正事！光顾着欣赏这做假账的艺术了…怎么样，老钱，查清楚了吗？”他看向钱属官，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问今天街市上哪家的豆腐最新鲜。
钱属官显然早已习惯城主的风格，连忙上前一步，忍着笑躬身递上另一本薄一些的册子：“回禀大人！查清楚了！这是卑职等人连日暗中查访，从漕运司一个小吏家中隐秘处搜出的私账！里面清晰记录了卫珅多次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城外不法粮商，虚报漕粮损耗，暗中倒卖官粮，中饱私囊的账目！时间、数量、经手人、甚至分赃记录，都记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
“卫珅…”朱红枫接过那本私账，快速翻看了几页，脸上的嬉笑神色渐渐收敛，虽然不见雷霆震怒，但眼神却变得锐利起来，嘴角那丝惯常的笑意也带上了冷意，“好一个漕运司主事！好一个‘两袖清风’的卫大人！平日里穿着打补丁的官服，逢人便哭穷，装得倒挺像！没想到肚子里竟是这般龌龊！贪墨的数额…啧啧，够给他换一身真金白银打的官服了！”
他放下账本，摸了摸自己那没怎么精心打理的下巴，对侍卫吩咐道：“去，把咱们这位‘清贫’的卫大人‘请’过来吧。客气点，别吓着他，咱们好好聊聊人生理想，比如…钱太多了该怎么花才不会做噩梦。”
侍卫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同样洗得发白的低级官服、头发有些花白、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中年男子，被两名侍卫“请”进了书房。他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声音凄惶地大喊：
“大人！大人明鉴啊！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啊大人！卑职为官十余载，一向克己奉公，兢兢业业，从未敢有半分贪念啊大人！定是有人陷害！请大人为卑职做主啊！”此人正是漕运司主事卫珅。他那副凄惨可怜的模样，演技堪称一流，若是去唱戏，必能博个满堂彩。
朱红枫没立刻发火，反而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像说书先生一样用笔杆轻轻敲了敲桌面，饶有兴致地看着卫珅表演：“哎呀呀，卫大人，别急着喊冤嘛。这哭腔不错，情绪饱满，就是眼泪少了点，下次记得怀里揣块姜，效果更好。”他语气调侃，仿佛真的在点评演技。
卫珅的哭声噎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城主是这般反应。
朱红枫这才慢悠悠地拿起那本私账，走到卫珅面前，蹲下身，将账本在他眼前晃了晃，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好奇宝宝的表情：“卫大人，来，看看这个，眼熟不？这字迹，这笔触，这分账记录…写得还挺详细，比你那哭戏有水平多了。你说这是有人陷害？那这陷害你的人可真够下血本的，连你三年前纳第四房小妾花了多少赃款，去年给你小舅子还赌债又挪用了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陷害得…也太贴心了吧？”
那本私账和朱红枫那看似闲聊、实则字字如刀、句句戳心窝子的话语，如同最致命的组合拳，瞬间让卫珅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盯着账本上那熟悉的笔迹和刺目的数字，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瘫软在地，连跪都跪不稳了。
“这…这…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如同蚊蚋，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
朱红枫站起身，拍拍手，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拿起那块没吃完的糕点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吧，老卫。咱们也算同僚一场。你自己干的事，自己清楚。这点银子，还不值得你把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搭进去吧？背后是谁？说出来，我保你家人无恙。不说…呵呵，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吧，平时挺好说话，但最讨厌别人把我当傻子糊弄。我笑起来像弥勒佛，不代表手里不拿金刚杵啊。”
卫珅虽然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如泥，但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却咬死了不松口。他只是瘫在地上，双目无神地重复着：“没了…就我一人…都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干的…与他人无关…无关…”
朱红枫看着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惋惜，仿佛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罢了罢了。带下去吧。关进大牢单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想想是钱重要，还是脑袋重要。看紧了，别让他出事，也别让任何人接触他。”
“是！”侍卫领命，将一滩烂泥般的卫珅拖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朱红枫脸上的那点轻松神色彻底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这次是真的有些疲惫和恼火了。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棵他亲手栽下的、长得歪歪扭扭的果树。
“第三个了…这个月业绩不错啊，抓蛀虫一抓一个准。”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火气，“一个个的，演技都比戏台上的还好。老子平时跟你们嘻嘻哈哈，是真把老子当傻子糊弄了？觉得我朱红枫没脾气？”
他猛地转过身，对文师爷和钱属官道：“查！接着查！一查到底！漕运、税吏、粮仓…这帮王八蛋，都快成流水线作业了！背后肯定有条大鱼，而且藏得极深！妈的，老子就想安安生生当个官，给老百姓办点实事，怎么就这么难？非得逼老子天天跟你们玩心眼子！玩就玩！看谁玩死谁！”
文师爷看着自家大人难得爆粗口，知道他是真动了气，连忙劝道：“大人息怒，保重身体要紧。您已经做得够好了，是这些蠹虫太过狡猾…”
朱红枫摆摆手，打断他：“好什么好？好官能让手下贪出这么多连环窟窿？是我太松懈了，总觉得面上过得去就行，水至清则无鱼…唉，结果养出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鲨鱼！愧对朝廷俸禄，愧对这满城百姓啊。”
他重新坐回书案后，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公务文书，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像是要把胸中的郁闷都呼出去。他揉了揉脸，努力把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起来，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干活干活！妈的，今天不把这堆东西看完，老子名字倒过来写！晚上加餐！让厨房给我炖个肘子！要肥点的！化悲愤为食欲！”
他嘟囔着，拿起一份文件，又恢复了那副略带散漫却异常专注的工作状态，只是嘴里偶尔还会蹦出一两句对贪官污吏的“亲切问候”。
书房内再次忙碌起来，只是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了几分。朱红枫埋首于案牍之中，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和无力，都投入到这无尽的工作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