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严刑拷打,李欣死活不肯招认谋反。
每次讯问,都斩钉截铁道:“并无此事。”
冯太后见他还是个硬骨头,牙都掉没了,含血吞进了肚子里。
冯太后便命赵黑与他当面对质。
赵黑给他罗织了一大堆罪状,当着他的面呵斥不断,扬手跳脚,说得口角翻花!
李欣骂道:“你当年贪赃枉法,我向太上皇举办了你,使你丢官罢爵,看守城门, 受人唾弃,你怀恨在心,故而今天血口喷人!”
冯太后闪动着眸子,似笑非笑的问道:“这么说他是诬陷于你喽?”
“是的,太皇太后明见,我受拓拔室大恩,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反?没想到赵黑这个小人,为了一己私怨,竟对我下如此毒手?他怎么忍得下心!”说完恶狠狠吐出一口血痰!
这话颇有点指桑骂槐之意,在某些人眼里,根本看不起冯太后,不过是一个擅权乱政的妇人,为大丈夫所不齿。
冯太后没有恼怒,反而朗声大笑,反问道:“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当年收受李敷的恩惠多与不多?没有他就没有你的荣华富贵,你怎么还会对李敷下毒手!有此牵连李奕三兄弟身首异处,你又怎么忍得下心???”
“这……”李欣追悔莫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初可是太上皇授意他干的,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也是如此啊!
赵黑见李欣哑口无言,面如死灰,又在中间,扯出来很多罪名,全扣在了李欣头上。
李欣百口莫辩,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说穿了,太皇太后不过是要为男宠李奕报仇,难道要屈打成招?”
冯太后走到他面前,笑道:“你说对了,我来问你,当年李奕招了吗?不还是一样人头落地?有人指认,从你府里也搜出了通敌叛国的书信,这就够用了,不用你招。”
冯太后也如法炮制,如拓拔弘当年一样,零口供定罪,亲下懿旨,斩了李欣和他的儿子李令和、李令度,给灭了门。
时值八年,冯太后这口恶气终于出了!
以前投鼠忌器,碍着儿子的面子,不能拿李欣怎么样,可是谁知道她为此偷偷落了多少泪!
每到夜深人静,一想到李奕无罪被诛,跪在刑场上的悲惨恐惧之态,她便心在滴血,痛如刀割,如今到底为李奕报了仇!
李欣一事,尘埃落定,但是他肯定没有谋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有人真反了!
怀州出了一个平民,名伊祁苟,在重山聚众举旗,自称是上古尧之后裔,应当称王,恢复祖上荣光,也不知道他怎么考证出来的?反正就是起兵叛乱了。
百姓追随者甚众,场面闹挺大。
冯太后坐镇朝堂,派遣自己的哥哥洛州刺史冯熙出兵,剿灭叛乱。
伊祁苟是真苟,北魏大军刚到,杀声震天,他却升坛作法去了,玩命诅咒冯太后。
符纸满天乱飞,符水喝了半坛子!
冯熙都打到祭坛底下了,他还闭着眼睛,叨叨咕咕,跟天兵天将神交呢,结果被冯熙拎着头发,扔下了祭坛!
冯太后听闻这家伙居然升坛诅咒自己,怒不可遏,下诏屠城,百姓一个不留!
雍州刺史张白泽一看,这真是气疯了,赶紧出班跪倒,加以劝阻道:“凶恶的贼首,已经伏法,何必要屠城这么残忍呢?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太皇太后母仪天下,更应该爱护天下子民。”
冯太后猛地将手中玉圭掼在案上,青白玉器撞上铜纹案沿,裂出一道细纹。
她怒目而视,赤金镶玉步摇簌簌震颤,垂落的珍珠串子绷得笔直!
“放肆!”她声音不算极高,却带着冰碴子,张白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旁边冷眼旁观有一人,见张白泽恐惧退却,赶紧跟上一步,不急不躁的缓缓说道:“太皇太后息怒,听臣说一句!”正是昨天晚上还在她被窝里的王睿!
王睿一撩袍襟,跪倒在她的脚下,道:“太皇太后息怒,盛怒之下,难免操之过急,人命关天,死难复生,请太皇太后三思啊!”
冯太后看了他一眼,怒火慢慢消退下去,腕间银钏一晃,清脆可闻,叮当作响。
王睿接着说道:“城里难道没有一个忠义之士?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一律诛杀呢!”
冯太后听他徐徐道来,脸上红晕减退,气息也平和下来,终于打消了屠城的念头,道:“两位爱卿说的是,本宫适才气糊涂了,诏令冯将军,有罪重罚,没参与的都放了吧,好生安民!”
又重赏了王睿和张白泽,嘉奖两位直言劝谏。
张白泽摸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向王睿点头示意。没有王睿今天还不知道怎么个结局呢。
冯熙接到圣旨,发放钱粮,四处安民,这场叛乱终于彻底平息下去。
可真是平民命如草芥,生死都在大人物掌心里握着,往往当权者一句话,数万人头瞬间落地。
冯熙平叛成功,回皇城复命。
进得太后宫,先行君臣之礼,再行兄妹之仪。
“兄长辛苦了!”冯太后满脸微笑,眼神里都是欣慰与幸福。
公事朝堂之上已经处理完毕。冯熙进宫完全是探望妹妹的意思。
“兄长接到我信了没?清儿、润儿有多久没来看望我这个姑姑了?我真的很想念她们。”
冯熙在拓拔弘驾崩以后,怕人说三道四,主动申请离京,已经放了外任,洛州刺史,进爵昌黎王,家眷也都带去了洛州。因为冯太后去信叮嘱,他这次才把俩个女儿带了回来。
“知道太皇太后惦记,我特意带来了,外女没有懿旨不敢擅自入内,宫门外候着呢。”冯熙笑嘻嘻的说。
“快快,带进来!”冯太后已经等不及了,起身催促。
七八岁的俩个女孩们,被宦官恭恭敬敬接引进西堂庭院之中。
俩人身着簇新的襦裙,姐姐冯润绣的是月白绣折青枝玉兰花,妹妹冯清则是水红缀绣粉枝初海棠。
俩人虽然身量尚小,却也满堂花醉,美艳不可方物。
尤其是姐姐冯润媚而不佻,静而不滞,仪容相貌宛然一个小冯氏。
俩人乌发梳成双环髻,各簪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小钗,随着细碎的脚步轻轻晃着。
冯清突然停住脚步,拽了一下姐姐的衣袖,轻声说:“姐姐,你看!”
冯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迎面来了玄色锦袍的男孩儿,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身量高挑,面如傅粉,脊背挺得笔直,乌发用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许是听见了动静,他也正抬起头望过来,碰上姐妹俩好奇的目光,他笑了笑,友好的点了点头。
来人正是拓拔宏,他眉眼清俊,仿佛画上之人,眼神澄澈,好像夜空中最亮的星星。
俩姐妹也看得有点呆了。
冯润毕竟是姐姐,胆子大些,迎着他的目光,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浅浅的酷似姑姑的小梨涡。
身边执事太监,高声喊道:“陛下给太皇太后请安!”
一嗓子把俩个小丫头魂没吓散了,赶紧跪倒在地,给陛下叩头。
拓拔宏转头问道:“她们是?”
执事太监笑道:“俩位便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太师冯熙的嫡亲女儿!”
拓拔宏赶紧连声吩咐平身。
人生最纯少年时,三人相视而笑。
庭院中的桂花香,随风漫过鼻尖,三人虽然都未说话,可是之间的微妙气氛,竟比殿中的蜜酒还要甜上几分。
此时,两姐妹还是未识愁绪的孩童,只觉得对面那个眉眼干净的少年,让人心里生出莫名的欢喜,像初秋的暖阳,轻轻落在了心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