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药王谷丹堂。
这座象征着药王谷最古老传承与规矩的议事大殿,今日座无虚席。殿内气氛肃穆,甚至带着几分压抑的火药味。
以大长老孙擎为首的丹堂长老会成员,悉数端坐于高台之上。他们的目光如炬,尽数汇聚于大殿中央那道纤细而笔直的身影——洛云曦。
木长老站在洛云曦身侧不远处,面色凝重,低声传音道:“丫头,今日这阵仗,是丹堂最高规格的问对仪式了。孙擎那老家伙,是铁了心要让你知难而退。第一关辨药,他肯定会拿出压箱底的难题,千万小心。”
洛云曦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如水,清冷的眸光扫过高台上的众位长老,心中波澜不惊。她知道,这不仅是一场考验,更是一场立威之战。要想在药王谷站稳脚跟,要想顺利调查墨子宸和母亲的旧事,她必须赢得无可争议。
高台之上,大长老孙擎见洛云曦气定神闲,毫无惧色,眼中闪过一丝冷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响彻大殿:“洛姑娘,老夫昨日已言明,‘药王令’事关我药王谷千年道统,非谷中血脉且无惊世之才者不可执掌。今日,老夫便以这丹堂千年之规,与你三关问对。若你能过,这药王令归属,我丹堂再无二话。若不能,还请姑娘交出令牌,速速下山!”
“请大长老出题。”洛云曦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孙擎抚须冷笑:“好!第一关,辨药!”
话音刚落,两名丹堂弟子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黑玉托盘。托盘之上,并排摆放着两株几乎一模一样的植物。它们皆呈深紫色,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银色锯齿,连根茎的粗细、长短都相差无几。
“此二者,一为‘龙涎草’,乃炼制‘续脉丹’的主药,价值连城;另一株,则是它的伴生毒草‘蛇吻藤’,剧毒无比,触之即亡,二者形貌、气味、分量一般无二,唯有最富经验的药师,凭着数十年浸淫的直觉与手感,方能辨别。”孙擎的语气中充满了自傲,“洛姑娘,请吧。时限,一炷香。”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天哪,竟是龙涎草与蛇吻藤!这……这根本无法分辨啊!”
“是啊,我记得三十年前,连谷主他老人家年轻时都曾辨错过一次。”
“大长老这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啊!”
木长老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这道题的刁钻之处在于,它几乎完全摒弃了理论,纯粹考验经验与感觉,这对一个外人而言,是绝对的死局。
然而,洛云曦只是静静地看了那两株植物片刻,并未如众人预料般上前触摸或嗅闻。她反而转向孙擎,淡淡开口:“大长老,可否借一碗清水,一根银针?”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是什么路数?辨药不用手、不用鼻,反倒要清水银针?
孙擎眉头一皱,虽心有疑虑,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拒绝,挥手让人取来。
洛云曦将那碗清水置于托盘旁,然后拿起银针,对众人道:“诸位皆知,龙涎草与蛇吻藤外观难辨,但其内里,却有根本不同。龙涎草蕴含生机,其汁液醇厚温养;蛇吻藤饱含毒素,其汁液阴冷狠戾。”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银针分别在那两株植物的根茎上轻轻刺破一个小口。两滴几乎看不见的深紫色汁液缓缓渗出。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洛云a曦将银针探入清水碗中,轻轻搅动,而后举起水碗,对着从穹顶天窗透下的一缕阳光。
“诸位请看。”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只见那碗清水依旧清澈,似乎并无变化。
孙擎冷笑:“故弄玄虚!”
“大长老莫急。”洛云曦的声音依旧平静,“真正的不同,需用心眼去看。”
说罢,她将银针重新递给丹堂弟子,道:“请将此针,分别浸入两株植物的汁液中,再投入水中。”
弟子依言照做。
这一次,奇迹发生了。
当沾有左边植物汁液的银针投入水中时,那清澈的水面仿佛被滴入了一滴看不见的墨,一圈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紫色光晕,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带着一种温润祥和的气息。
而当沾有右边植物汁液的银针投入水中,水面却瞬间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灰黑死气,那光晕滞涩而阴冷,仿佛生命被瞬间抽离。
“这……这是……‘光蕴法’!”木长老失声惊呼,满脸的不可置信,“通过水光之折射,辨其内在生机与死气!此乃失传已久的古法!你……你如何会?”
洛云曦淡淡一笑:“万物皆有其性,生机与死气,纵然形态相似,其本质折射的光蕴却截然不同。左为龙涎草,右为蛇吻藤。”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彻底镇住。这种方法,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认知,却又蕴含着无可辩驳的至理。
孙擎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翕动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本想用最考验经验的题目来羞辱洛云曦,却被对方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更高维度的“法理”轻松破解。这不仅仅是辨对了,更是对他所信奉的“经验主义”的一次降维打击。
“第一关,洛姑娘胜。”木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高声宣布。
许久,孙擎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道:“好!好一个‘光蕴法’!算你过关!接下来,第二关,诊脉!”
很快,一名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病人被抬了上来。
“此人三月前突发此症,浑身无力,时而燥热如火,时而冰冷如坠冰窟,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谷中长老也曾会诊,脉象更是怪异无比,时如洪钟,时如细丝,时而迟滞,时而迅捷,相互矛盾,无法辩证。洛姑娘,你若能断明其症结所在,便算你赢。”
这又是一道死题。脉象乱成这样,根本无法下手。
众长老纷纷上前探脉,皆是眉头紧锁,摇头不语。
洛云曦却并未第一时间上前诊脉。她走到病人身边,先是仔细观察了他的瞳孔、舌苔与指甲,然后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静静聆听了片刻。
“这是……”众人又一次被她的举动搞懵了。
“不诊脉,看这些旁枝末节有何用?”
“还把耳朵贴上去,成何体统!”
洛云曦直起身,又问了几个问题:“他病发前,是否去过南疆潮湿之地?饮食是否多以生肉、野味为主?”
病人的家属连忙点头:“回姑娘,正是!他是个皮货商,常年奔走于南疆密林。”
洛云曦了然于胸,这才伸出三指,搭在了病人的脉搏上。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向众人,缓缓开口:
“诸位长老只观其脉,却未察其因。此症,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是中了‘活体蛊’。”
“蛊?!”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孙恪忍不住站出来驳斥:“一派胡言!蛊术乃南疆巫毒之说,虚无缥缈,我药王谷钻研医理数百年,从不信此等无稽之谈!再者,我等皆已探过,其体内并无任何蛊虫迹象!”
洛云曦直视着他,眼神锐利如刀:“谁说蛊一定是虫?此‘活体蛊’,并非实体之虫,而是一种肉眼无法看见的微小之物,我称之为‘血线虫’。它寄生于血液之中,随血流游走全身,故而脉象时强时弱;它会分泌毒素,扰乱经脉,故而病人时冷时热。诸位听他心跳,是否于强音之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嘶嘶’之声?那便是此物在心脏附近活动的证据!”
她的一番话,逻辑缜密,闻所未闻,却又将所有矛盾的症状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木长老将信将疑地俯下身,仔细聆听,片刻后,他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骇:“真的……真的有!”
全场哗然!
洛云曦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道:“此物极其细微,需以特殊之法方能显形。诊脉断症,不过是基础。若连病因的本质都无法洞悉,一味拘泥于脉象的表象,与盲人摸象何异?”
孙擎的脸上一阵青白,他万万没想到,洛云曦竟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给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解释。他咬着牙,沉声喝道:“口说无凭!你既知病因,可有方法医治?这便是我第三关的题目——开方!”
他想,即便洛云曦猜中了病因,这种闻所未闻的“血线虫”,她也绝对拿不出有效的方子。
“药方,自然是有的。”洛云曦走到案前,笔走龙蛇,迅速写下了一张药方,递了上去。
孙擎一把夺过,定睛一看,下一刻,他几乎要气得笑出声来。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烈酒三两,炒至滚烫之粗盐一两,雄黄少许。”
“荒唐!”孙擎将药方狠狠拍在桌上,怒斥道,“烈酒、粗盐、雄黄?这……这皆是寻常之物,甚至算不上药!你是在戏耍我丹堂吗?!”
“就是!用这种东西治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孙恪也跟着附和。
洛云曦迎着所有人的质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治病,讲究对症。‘血线虫’畏火、惧盐、厌雄黄。用烈酒活血,将药性带至全身;用滚烫粗盐之热力,逼其脱离脏腑;用雄黄之气,使其昏沉无力。三者合一,并非汤药,而是用于‘体外拔毒’。”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句道:“取病人足心涌泉穴,以银针刺破,将此混合之物敷于其上。半个时辰内,那‘血线虫’便会循着最弱之处,自行钻出。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这个疗法,再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不用口服,而是外敷足底?
孙擎死死地盯着洛云曦,他从那双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动摇与心虚。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无论结果如何,在医道的见识与格局上,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好……好!就依你所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人,照方抓药,立刻施为!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半个时辰,对于殿内所有人来说,都无比漫长。
当那名丹堂弟子颤抖着声音,指着病人足底托盘中蠕动着的、细如发丝的血色细线,发出一声惊呼时,整个丹堂大殿,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质疑、嘲讽、不屑,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齑粉。
洛云曦,以三场无可辩驳的胜利,彻底技压丹堂!
她缓缓转身,目光再次落在大长老孙擎身上,声音清冷,却带着千钧之力:
“大长老,现在,这‘药王令’,晚辈可还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