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四皇子府邸一改往日的低调内敛，变得灯火辉煌，宾客盈门。
二皇子党羽的核心人物、户部侍郎赵元凯倒台，对于整个朝堂格局而言，无异于一场剧烈的地震。而这场地震的中心，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便是那位以雷霆之势崛起的慧安县主、清吏司掌印司主——洛云曦。
今夜的宴会，名为庆功，实则更像是四皇子轩辕琅向整个京城宣告他与洛云曦之间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
洛云曦乘坐的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翠儿先一步下车，恭敬地掀开车帘。她甫一露面，门口负责迎宾的管家便立刻堆起满脸笑容，亲自上前迎接，那份热情与敬畏，比之当初在相府时，已是天壤之别。
“恭迎县主大驾光临，殿下已在水榭等候多时了。”
“有劳。”洛云曦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的流光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暗纹的祥云，行走之间，仿佛有月华流淌。未施粉黛的脸上，肌肤胜雪，一双凤眸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却让任何直视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行至府邸后院的水榭。四皇子轩辕琅正凭栏而立，他一袭宝蓝色锦袍，身姿挺拔，少了几分往日的温润儒雅，多了几分龙子凤孙的贵气与锋芒。听到脚步声，他回过身，目光在触及洛云曦的瞬间，明显地亮了一下。
“云曦，你来了。”他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难掩的欣喜。
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的称呼，超越了“慧安县主”或“洛司主”的官场称谓。
洛云曦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参见四殿下。”
一声“四殿下”，清晰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划定。
轩辕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便被笑容掩盖。他亲自引着洛云曦入座，水榭中央的矮几上，早已备好了精致的菜肴与上等的琼花酿。
“今夜没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轩辕琅为她斟满一杯酒，酒香醇厚，弥漫在微凉的夜风中，“此番能一举扳倒赵元凯，重创二哥的势力，你居功至伟。这一杯，我敬你。”
洛云曦端起酒杯，却并未饮下，只是淡淡道：“殿下言重了。清吏司奉皇命查案，职责所在。何况，若无殿下在朝中策应，此事也断然不会如此顺利。这杯酒，当你我君臣同贺。”
她再次巧妙地将个人功劳归于“君臣”的框架之下，将一杯饱含私情的敬酒，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庆贺。
轩辕琅执杯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随即洒然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一个‘君臣同贺’！说得好！云曦，你总是这么清醒，清醒得……让人心折。”
他挥了挥手，水榭后方的乐师立刻奏响了悠扬的乐曲，一群舞姬如蝴蝶般翩然而入，水袖翻飞，舞姿曼妙。
丝竹之声悦耳，舞姿赏心悦目，但洛云曦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靖王那封信上的寥寥数语。
“伪龙在渊，其心叵测。”
眼前的轩辕琅，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在此次储位之争中表现出了惊人的隐忍与魄力，确实是人中之龙。可靖王的提醒，如同一根尖刺，让她不得不对他保持着最深的警惕。
“云曦似乎对歌舞不感兴趣？”轩辕琅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屏退了舞姬，水榭中又恢复了宁静，只余下清风与水声。
“殿下恕罪，”洛云曦回过神来，坦然道，“只是清吏司近日公务繁忙，有些心不在焉。”
“我明白。”轩辕琅凝视着她，目光灼灼，“你为我，为这朝局，付出了太多。云曦，我知你并非池中之物，你的眼界与胸怀，远非寻常女子可比。待将来……待将来本王若能登临大宝，这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届时，你我二人，君臣相得，共创盛世，岂不美哉？”
这番话，已经近乎是赤裸裸的许诺，甚至带着一丝分享权力的诱惑。他描绘的未来里，“君臣相得”四个字被咬得极重，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得力的下属，更是一个能与他并肩而立，分享江山的伴侣。
空气仿佛凝滞了。
洛云曦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玉石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她抬起眼，直视着轩辕琅那双充满期待与热切的眸子，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
“殿下的宏图伟业，云曦感佩。能为殿下效力，亦是云曦的荣幸。”
她先是肯定，随即话锋一转。
“但云曦首先是陛下的臣子，是清吏司的司主。清吏司之责，在于肃正朝纲，监察百官，为的是我天启王朝的长治久安，而非系于一人之兴衰。至于将来……”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水榭外无边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将来之事，言之过早。眼下二皇子虽元气大伤，但根基仍在，朝中暗流未平。更何况，北境狼烟未散，靖王殿下尚在边关浴血奋战，守护国门。京城的安逸，不过是暂时的。云曦不敢有片刻懈怠，更不敢妄想封侯拜相、君臣相得的殊荣。”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她既表明了自己忠于皇权、忠于职守的立场，又点出了当前的内忧外患，含蓄地提醒轩辕琅不要得意忘形。最关键的是，她不着痕迹地提到了靖王，将轩辕琅试图营造的暧昧氛围彻底打破。
将个人的野心与情感，全部用“国事为重”的大义包裹，让他无法再进一步。
轩辕琅眼中的光芒，一寸寸黯淡下去。他久久地凝视着洛云曦，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说的对，是本王……急切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恢复了那个温润的四皇子模样，“是我天启能有你这样的栋梁，实乃社稷之福。”
他重新举杯：“那便……为了社稷。”